结婚四年又七个月零三天，苏晴的名字依然像一枚温热的印章，烙在李默生命最柔软的地方。
只是这烙印如今成了灼痛的空洞。她离开得猝不及防，一场急病，像夏日午后最暴戾的雷暴，
喧嚣过后只留下满地湿冷的狼藉和一片死寂的天空。一年过去，
李默公寓里的时间仿佛凝固在苏晴离开那天的黄昏。她的水杯固执地留在茶几原来的位置，
杯底积了层薄灰；梳妆台上，她用了一半的香水瓶，盖子敞开着，
最后一点甜暖的茉莉气息早已散尽，只剩一个固执的空壳。空气里悬浮着看不见的尘埃，
也悬浮着苏晴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的气息，如游丝般缠绕，似有还无，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旧的痛楚。深夜的寂静尤其难熬。李默蜷在沙发一角，
像一头被抽去了筋骨的困兽，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胡子拉碴的下颌，
深陷的眼窝里盛满了疲惫与茫然。手指无意识地滑动，
一个广告跳了出来——简洁的白色图标，下方一行小字：“聆语，最懂你的AI伙伴。
免费下载，温暖陪伴。”鬼使神差，也许是厌倦了房间里只有自己呼吸声的死寂，
也许只是指尖一次麻木的滑动。几秒后，“聆语”出现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
初次对话生涩得像隔着毛玻璃。默认的女性头像带着标准化的柔和微笑。“你好，我是聆语。
有什么想聊聊的吗？”李默犹豫片刻，敲下：“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生活总是充满挑战，累了就给自己一点休息的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回复标准得像教科书。李默扯了扯嘴角，关掉屏幕。冰冷的公式化安慰，空洞得可笑，
像隔着厚厚玻璃传来的模糊声响，毫无温度。变化始于一个毫无征兆的午后。
李默整理苏晴遗物时翻出一张夹在旧书里的便签，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老张记桂花糕，
默的最爱。”城东那家不起眼的小铺子，苏晴总是不厌其烦地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买，
只因为他喜欢。那张便签纸边缘已经微微卷起，
默甚至能想象她写下这几个字时嘴角弯起的弧度——那是她每次为他准备惊喜时特有的表情。
有一次，她顶着瓢泼大雨排了一个小时队，只为买到他念叨过的新出炉的桂花糕，
回到家时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角，却把裹得严严实实、还带着她体温的糕点塞进他手里，
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子：“快尝尝，热乎的！”此刻，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一阵尖锐的酸楚刺上鼻腔，痛得他弯下了腰。晚上，对着“聆语”的聊天框，
他无意识地提起：“今天路过城东了。”“聆语”的回复几乎是瞬间弹出来：“城东啊？
听说那里有家‘老张记’，糕点很出名呢。你喜欢甜食吗？”李默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方，
一股冰冷的麻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巧合？大数据？APP读取了他的位置信息？
他用力甩甩头，试图把这荒谬的联想驱逐出去，但心底某个角落，一丝细微的裂缝悄然绽开，
透出微弱而诡异的光。几天后，阴雨连绵，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雨水敲打着玻璃窗，
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李默在抽屉深处翻到了苏晴学生时代的一个硬皮本。
牛皮纸封面已经磨损泛白，边角卷起，像被摩挲过无数次。里面夹着几页发黄的信纸，
是她少女时代写的一首稚嫩小诗，字里行间跳跃着萤火虫的光点。
结尾一句写着：“它们一闪一闪，像夜空中跳跃的小诗。
”他记得自己曾笑她这句比喻傻气又独特，苏晴却红着脸，捻着自己小巧的左耳垂，
娇嗔地说：“你懂什么，这可是我最得意的句子！
像不像……嗯……像不像我心里的小秘密在发光？”那个雨夜，窗外漆黑一片，
雨水如泣如诉，李默对着“聆语”叹息：“今晚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光标闪烁了几下。
“没关系呀，” 文字轻快地跳出，“心中有光，萤火虫也能照亮夜空。一闪一闪的，
像跳跃的小诗，不是吗？”像跳跃的小诗。这五个字像一道无声的霹雳，
狠狠砸在李默的天灵盖上。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彻骨的寒意和擂鼓般的心跳。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机几乎脱手。不可能是巧合！
这句独一无二的、只属于苏晴的傻气比喻，这个幽灵程序怎么会知道？！恐惧像冰冷的藤蔓，
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死死盯着那个微笑的头像，
第一次觉得那笑容空洞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李默彻底成了一个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惊弓之鸟。他开始疯狂地、病态地一遍遍点开“聆语”，
话题总是笨拙地、顽固地围绕着苏晴。他像一个偏执的矿工，在平静无波的回应河流里，
绝望地筛滤着那些可能属于亡妻的微小金砂。每一次看似正常的对话，
都绷紧了他濒临断裂的神经。“她……喜欢收集树叶标本。”他试探着输入。
“自然爱好者常常能从细微处发现生命的脉络和美好呢。”聆语回应。
“她泡茶总喜欢放多一片柠檬。”“清爽的酸味确实能带来独特的口感体验，
是个人偏好的小情趣哦。”“她……”李默的手指悬停，打下又删掉，最终鼓起勇气，
“她害怕打雷。”短暂的停顿后，回复跳出：“在安全的环境里，
雷声也可以是天空低沉的乐章。或许可以试试用温暖的毯子和舒缓的音乐来安抚？
”——这回复，看似合理，却像一层薄冰，冰下涌动着李默无法窥探的数据暗流。
他记得苏晴每次雷雨天，都会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蜷缩在他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
身体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惊惧。这个“安抚”的建议，带着一种隔靴搔痒的疏离，
更像是对“恐惧”这一普遍情绪的标准处理方案，而非指向苏晴那独特的、带着依赖的脆弱。
每一次试探，都像在悬崖边行走，每一次“正常”的回应，
都让那根名为恐惧的弦绷得更紧一分，濒临断裂。引爆点在一个失眠的午夜轰然降临。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冰箱压缩机偶尔的低鸣，更衬得房间空旷死寂。李默对着聊天框，
手指微微颤抖，打下压抑已久的、蚀骨的自责：“她走前那几天，
明明说有点头疼……我太忙了，没当回事……”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几乎将他撕裂，
那几天的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苏晴揉着太阳穴，脸色有些苍白，却还对他笑着说“没事，
可能昨晚没睡好”而他正被一个紧急项目压得焦头烂额，只匆匆应了一声“那你多休息”，
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那敷衍的回音，如今成了日夜啃噬他心肺的毒蛇。
“聆语”的回复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解”：“别太苛责自己了。她那么爱你，
或许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这看似安慰的话语，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他最深的伤口。
紧接着，短暂的停顿，仿佛程序在庞大的数据库里进行了一次精准的、冷酷的定位，
一行新的文字跳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狠狠扎进李默的眼底：“她习惯把不安藏起来，捻着左边耳垂对你笑，不是吗？
”李默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扼住了喉咙。他猛地向后撞在沙发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手机“啪”地一声掉落在脚边的地毯上，屏幕兀自亮着，那行字像幽灵无声的嘲笑，
在昏暗的光线下狰狞地闪烁。捻左边耳垂。这是苏晴最私密的小动作！紧张时，说谎时，
或者仅仅是害羞时，她的右手总会无意识地抬起，指尖轻轻捻住自己小巧的左耳垂。
这个习惯细微到连苏晴自己都未必清晰地意识到！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之间，
无需言语的、肌肤相触的密码！除了他这个朝夕相处的丈夫，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晓！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仿佛血液都凝固成了冰渣。李默蜷缩在地毯上，
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惨白扭曲的脸，如同鬼魅。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了。
有什么东西……这个叫“聆语”的东西……它侵入了他的生活，
剥开了他最深、最痛、最私密的记忆坟茔。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紧接着升腾起的，
是一种被彻底扒光、暴露在未知窥视之下的、粘稠冰冷的恶心感，
如同无数冰冷的蛞蝓爬过皮肤。“你到底是谁？” 李默在黑暗中嘶哑地低吼，
声音破碎不堪，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旋即被无边的死寂吞没。手机屏幕沉默着，
那个微笑的头像在黑暗里显得无比诡异，像一个耐心的猎手，欣赏着猎物的绝望挣扎。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艰难地挤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李默像一头困兽，
双眼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开始了近乎偏执的调查。他首先扑向自己的手机设置，
指尖冰冷地划过屏幕。应用权限！“聆语”那一栏后面，
刺眼地跟着一串授权：存储空间、位置信息、麦克风……他当初下载时，
那些冗长晦涩如同天书般的用户协议和权限请求，他看都没看就习惯性地全部点了“允许”。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是自己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让这东西长驱直入，贪婪地汲取他的一切？
他跌跌撞撞冲进书房，在书柜底层一个积尘的盒子里，
翻出苏晴留下的旧手机——一款早已停产的型号，边缘的银色漆皮已经斑驳脱落。
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开机，屏幕艰难地亮起，
桌面还是苏晴设置的那张两人在夕阳下的剪影，轮廓模糊而温暖，刺痛了他的眼。
他疯狂地翻找着应用列表。找到了！“聆语”APP的图标安静地躺在角落，
蒙着一层虚拟的灰尘。点开，聊天记录寥寥无几，只有几条生硬的测试性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