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的脊梁

风，是北地冬日豢养出的锋利野兽，裹挟着雪粒子，没命地抽打一切。

天地混沌，仿佛被一只巨大的灰口袋死死罩住，只有刺骨的严寒无孔不入，能扎透厚厚的羊皮袄，钻进骨头缝里。

一支渺小的队伍，在茫茫雪原上艰难地挪动，像冻僵的黑色蝼蚁。

灰蓝色的军装结了坚硬的冰壳，随着步伐发出咔嚓的脆响。

每一步都陷进齐膝深的积雪，再费力拔起，留下深坑，旋即又被风抹平。

沉重的喘息凝成白雾，转瞬就被刮得无影无踪。

走在最前的人猛地顿住。

他扯下裹住口鼻、早己冻得硬邦邦的破毛巾，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铁青脸庞。

是李云峰。

嘴唇裂开几道血口，渗出的血珠立刻结了红冰。

他抬起眼，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呼啸的风雪，死死钉在前方一片模糊、黝黑的起伏山峦上——那就是大青山。

目标，就在眼前。

可这咫尺之间，每一步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低咳和粗重的喘息。

没人言语，只有牙齿打颤的格格声，混杂在狂风的咆哮里，像濒死的低吟。

带路的向导老陈头，像只蜷缩的老山羊，整个身子埋进油腻不堪的老羊皮袄里，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那眼睛里盛着的，是冻僵的麻木和被风雪磨得只剩绝望的微光。

他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长…长官…这鬼地界…真能扎下根？

老总们…快两天…肚子没…没食了…李云峰没有回头。

他的视线依旧钉在那片山影上，仿佛要把它烙进瞳孔里。

能！

声音不大，却像凿石的火星，硬生生从冻僵的喉咙里迸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味。

这地方…鬼子也冻！

咱们红…红军…二万五千里都…蹚过来了！

他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那风像灌满了冰碴子，扎得肺叶子生疼。

可他就凭着这一股气，狠狠咽下去，仿佛要把这风雪都吞进肚里，化作最后一点力气。

走！

翻过那道山梁！

把咱的旗！

他反手用力拍了拍背后那个被严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插到鬼子的眼皮子底下！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尖利、绝不是风雪能发出的撕裂空气的怪啸，由远及近！

速度快得令人头皮发炸！

隐蔽——！

李云峰的嘶吼陡然拔高，硬生生撕裂了风雪的幕布，像一道警报的闪电劈开混沌！

话音未落。

轰——！

一个炽烈的桔红色火球在队伍前方十几米炸开！

爆炸的气浪带着灼烫的死亡气息，狂暴地撕碎了冰冷的空气！

坚硬的冻土、纷扬的积雪、还有断裂的松枝混合着瞬间汽化的血肉，冲天而起！

零下三十度的极寒，瞬间被这地狱般的高温强行洞穿、吞噬！

雪尘与硝烟滚滚弥漫。

死寂。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被爆炸波冲散的风雪，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老陈头反应极快，像只受惊的土拨鼠，几乎在李云峰吼叫的同时就扑进了旁边一个浅浅的雪坑里，溅起一蓬雪雾。

队伍瞬间散开，反应快的战士如同受惊的豹子，迅捷地翻滚向就近的岩石和枯树根后。

动作慢的则被爆炸的冲击波扫倒，闷哼着砸进雪窝。

李云峰在吼出隐蔽的同时，身体己然本能地向侧后一个猛扑！

他的脸颊重重擦在冰冷的雪地上，刮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渗出的血立刻在脸颊冻结。

他顾不上疼，反手拔出腰间驳壳枪的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冰冷的枪身入手，才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敌袭！

找掩护！

准备战斗！

他的吼声在爆炸余波的嗡鸣中依旧清晰，像冰冷的铁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风雪之中，前方的山口和几块突兀的巨岩后面，影影绰绰晃动着土黄色的身影！

日军九九式轻机枪那特有的、急促如啄木鸟敲击般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猛然响起！

灼热的子弹带着刺耳的尖啸，鞭子般抽打在雪地上，炸开密密麻麻的小坑，溅起大片白烟。

更多的子弹从岩石缝隙、雪坡棱线处射出，织成一张致命的火网，劈头盖脸罩向这支猝不及防的队伍！

李云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又狠狠砸在冰面上。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迅速隐蔽的战士，扫过被爆炸炸开的、几近冻硬的泥土混杂着暗红色的痕迹，最后死死锁定那喷吐火舌的山口和岩石。

寒意，比这阴山的朔风更刺骨，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才刚到！

鬼子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