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哨音,狠狠抽在谢珩赤裸的脊背上。那声音沉闷而粘滞,
像湿透的破布摔在石板上。一道新鲜的、肿胀的紫红鞭痕,
立刻在原有的层层叠叠的旧伤上狰狞地绽开,皮肉翻卷,血珠争先恐后地沁出来,
沿着他紧实却已显出单薄的腰线,滚落进素白的亵裤边缘。他跪在冰冷的刑堂石地上,
身体因剧痛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僵硬地贲张着。
喉间溢出被强行压抑的闷哼,细碎得如同濒死的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在石砖上,
瞬间被吸走,只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他的头低垂着,散乱的黑发黏在汗湿的颈侧,
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颌绷成一道倔强的直线。我端坐在上位,
玄黑的帝王常服沉甸甸地压在肩上。目光却像被无形的钉子死死钉住,
凝固在谢珩微微起伏的肩胛骨上。就在那凸起的骨节旁边,靠近颈窝的地方,
一颗小小的、朱砂般的红痣,在汗水和血污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妖异。
它像一枚烙印,灼烫着我的眼睛。那晚……新帝登基大典喧嚣散尽,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我们两人。巨大的、陌生的喜悦和如山的恐惧同时压垮了我。
我像个无助的孩子,埋首在谢珩温热的颈窝里,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龙涎香浓郁的香气包裹着我们,却驱不散我骨髓深处的寒意。他的唇,带着安抚的暖意,
轻轻落在我的额角、眼睑,吻去那些不争气的、滚烫的泪水。他的声音低哑,
却是我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阿彻别怕……有臣在。臣……永远都在。
”誓言犹在耳畔,带着旧日温存的余温。可此刻,眼前只有他背上交错纵横的鞭痕,
血淋淋地嘲笑着那所谓的“永远”。我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尖锐的刺痛勉强压住了喉头翻涌的腥甜。背叛的毒藤早已在心底疯长,勒得我窒息。
谢家……谢珩的父亲……那张染着北狄狼王印玺、字字句句皆是要打败我大胤江山的血书,
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日夜搅动着我的心。“停。”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刑堂里响起,
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执鞭的侍卫立刻垂手退开。谢珩的身体晃了一下,随即又竭力稳住。
他缓缓抬起头,凌乱发丝间露出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疲惫、沉寂,
却依然残留着一丝我读不懂的、近乎悲悯的微光。那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怨毒,没有乞怜,
平静得可怕。他艰难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谢相,”我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硬挤出来,裹着冰碴,
“这滋味,可还受用?”他沉默着,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那沉默像无数根细针,密密地扎进我的皮肉里。
愤怒和一种更深、更尖锐的痛楚猛地冲上头顶,烧毁了我最后一丝理智。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能这样平静?这沉默是无声的对抗,还是不屑的蔑视?“拖出去!
”我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袍袖带倒了手边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泼溅出来,
弄脏了明黄的龙袍下摆,洇开一片深色的污迹,如同心口溃烂的疮疤。“让他跪在阶下,
好好清醒清醒!看看这大胤的江山,究竟姓什么!”两名侍卫上前,
动作并不温柔地架起谢珩。他几乎完全脱力,双腿拖在地上,
被半拖半拽地拉出了阴森的刑堂。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轰然合拢,
隔绝了里面浓重的血腥气和令人作呕的压抑。外面,铅灰色的天空低垂,
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刮过宫阙的飞檐,卷起地上残留的枯叶和尘土,
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冰冷的雪粒子,不知何时开始细细密密地落下,打在脸上,
瞬间便融化成刺骨的寒水。谢珩被粗暴地扔在殿外汉白玉铺就的丹墀之下,
正对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朱漆大门。他身体一软,
单薄的中衣早已被冷汗和血迹浸透,此刻又被冰冷的雪水濡湿,紧紧贴在背上新添的伤口上,
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火辣辣的锐痛。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试图汲取一丝微弱的暖意,
换来的只是更剧烈的颤抖。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旧伤,那是三年前金殿之上,
我亲手留下的印记。每一次吸气,肺腑深处都像被无数冰冷的针反复刺扎,
闷痛几乎要将他撕裂。寒气无孔不入,顺着裸露的皮肤、湿透的衣物,贪婪地钻进骨头缝里。
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战,连带着整个下颌都在剧烈地抖动。他竭力想挺直脊背,
维持那点早已被鞭笞得支离破碎的尊严,可身体却背叛了他,在严寒和剧痛的双重折磨下,
一点点佝偻下去,最终只能用手肘死死撑住冰冷刺骨的石面,才不至于彻底瘫倒。雪,
渐渐大了起来。细碎的雪粒子变成了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地、却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覆盖着肃杀的宫殿、空旷的广场,也一层层覆盖在谢珩低伏的肩头和散乱的黑发上。
寒意如同活物,顺着四肢百骸往心脏深处钻。他感到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的雪地和朱红的宫墙旋转、晃动,连那扇紧闭的殿门也变得影影绰绰。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也仿佛只是一瞬。那扇沉重的、象征着天威的朱漆大门,
终于发出一声艰涩的“吱嘎”,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被无限放大,刺耳得令人心悸。一股暖融融的气息,
混杂着龙涎香和炭火的味道,从门内扑面涌出,瞬间将刺骨的寒气冲淡了些许。
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殿内的暖流,出现在门口。玄黑的帝王常服,在殿内灯火的映衬下,
边缘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我没有撑伞,任由雪花落在发顶和肩上。
靴底踏过殿前清扫过又覆上新雪的青石地面,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脚步停在谢珩面前,很近。
阴影完全笼罩了他蜷缩在雪地上的身躯。居高临下,我看着他。雪已在他身上积了薄薄一层,
像一件褴褛的孝衣。他的身体在微微地、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背上那些在湿衣下若隐若现的伤口。他低垂着头,
额发完全被雪水和冷汗濡湿,狼狈地贴在额角,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谢相,
”我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冷酷,如同冻结的冰凌,“这雪,
可让你清醒几分?”他伏在雪地里,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仿佛被这声音刺痛。
过了片刻,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动作牵扯到背上的鞭伤,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压抑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里逸出。那张脸抬了起来,
暴露在殿门透出的昏黄光线和我冰冷的视线下。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嘴唇冻得发紫,
微微颤抖着。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像两丸浸在寒水里的黑玉,映着雪光,
映着我玄衣的身影。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疲惫到了极致,痛楚深入骨髓,
却奇异地没有半分我想看到的怨恨或恐惧。那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
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审视,仿佛要剥开我层层叠叠的帝王威仪,
直刺入那个蜷缩在名为“萧彻”的躯壳里、痛苦挣扎的灵魂。“陛下……”他开口,
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被冰冷的空气冻得几乎碎裂,“北境……战报……急如星火……臣……请战。”短短一句话,
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尾音落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他猛地侧过头,
用手背死死抵住嘴唇,肩膀剧烈地耸动,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雪地上,溅落了几点刺目的鲜红,在纯白的底色上迅速洇开,
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绝望的红梅。那几点猩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眼球上。
一股强烈的、无法言喻的烦躁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猛地攫住了我。我甚至没有思考,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我猛地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
一把攥住了谢珩冰冷的手腕!他的手腕细得惊人,骨头硌着我的掌心,
皮肤冰凉得像一块寒玉。这触感陌生得可怕,记忆中那双曾无数次在深夜烛光下,
沉稳有力地批阅奏章、或是带着安抚温度拂过我眉心的手,何时竟变得如此枯瘦脆弱?
我将他从冰冷的雪地上猛地拽起。他毫无防备,或者说根本没有力气抵抗,
身体像一片失去重心的落叶,被我的力量牵引着,
踉跄地撞进殿内那片骤然袭来的、令人眩晕的暖意里。“砰!
”沉重的殿门在我身后被内侍迅速而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和彻骨的寒意。
暖阁内,巨大的兽首铜炉烧得正旺,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
融融的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瞬间将我们包裹。这温暖本该令人舒适,
此刻却像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茧。谢珩被我拽得站立不稳,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摔倒。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住旁边的紫檀木桌案,手臂刚抬起,背上的鞭伤被狠狠牵扯,
痛得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又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的起伏剧烈而艰难,
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细微的、令人揪心的嘶鸣,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
我松开他的手腕,那截冰冷细瘦的腕骨在我掌心留下清晰的触感。他微微佝偻着身体,
单手捂着胸口,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炸裂的痛楚和喘息。
亮的宫灯将他此刻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湿透的、沾着血污和雪水的单薄中衣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过分瘦削的肩背轮廓;散乱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唇上被他自己咬破的地方,
渗出一点血珠,红得刺眼。一股无名火混杂着一种尖锐的刺痛在我胸腔里横冲直撞。
是因为他这副摇摇欲坠却还要请战的姿态?还是因为那几点雪地上的猩红?我分不清,
只觉得这暖阁里的空气闷得让人发疯。“请战?”我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谢珩,
你以为你还是三年前那个能只手擎天的谢相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
狠狠刮过他苍白如纸的脸、被冷汗浸透的鬓角、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风一吹就倒的破败身子,连跪都跪不稳,拿什么去挡北狄的铁骑?拿你的命填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控。
暖阁里侍立的内侍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大气不敢出。
谢珩的身体在我刻毒的言语下猛地一僵。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直直地迎上我的怒火。没有退缩,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平静。那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我愤怒。他紧抿着唇,
唇上的血珠被抿开,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他没有看我,视线越过我的肩膀,
投向暖阁角落里跳动的烛火,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够了。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猝不及防地砸进我翻腾的怒火里,激起一片死寂的涟漪。
暖阁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他压抑不住的、沉重的喘息。够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冒犯的怒意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残存的理智。
三年来积压的猜忌、背叛的毒刺、日夜啃噬的不甘,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够了?!
”我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一把攥住了谢珩胸前湿冷的衣襟!
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我将他狠狠掼在身后冰冷的、巨大的蟠龙柱上!“咚!
”他的后背重重撞上坚硬的柱身,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剧烈的撞击和背上的鞭伤叠加,痛楚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他淹没。他闷哼一声,
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这一撞撞散了。他身体一软,
顺着冰冷的盘龙浮雕滑坐下去,单薄的中衣前襟被我粗暴地扯开了一大片,
露出了脖颈和一片苍白的胸膛。他急促地倒抽着冷气,胸膛剧烈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痉挛,额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
他想抬手捂住撞痛的后背,手臂却因剧痛和脱力而颤抖着无法抬起,
只能徒劳地撑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用力到泛白。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
死死钉在他被迫袒露的胸口上。就在那苍白瘦削的胸膛左侧,靠近心脏的位置,
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的旧疤赫然闯入眼帘!那疤痕的形状极其可怖,
如同一条扭曲盘踞的蜈蚣,深深烙印在皮肉之上。疤痕边缘凸起,泛着不健康的深紫色,
周围的皮肤因长久的牵拉而显得异常紧绷,昭示着当初伤口的凶险和深及肺腑的破坏力。
这正是三年前金殿之上,我亲手刺下的那一刀留下的印记——是我亲手刻下的背叛烙印。
然而,真正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收缩的,并非这道旧疤本身。
就在这道狰狞疤痕的旁边,靠近锁骨下方一寸的位置,赫然刺着一个字!
一个墨色深入肌理的字——**“彻”**。那字迹并不工整,
甚至带着一种狂乱挣扎的痕迹,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
一刀一笔,硬生生刻进自己的血肉里。墨色早已与皮肉长在一起,边缘微微晕染,
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献祭般的惨烈。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无声的呐喊,
带着滚烫的温度,狠狠灼烧着我的视线。“彻”……我的名字。萧彻。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流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倒流!
我的呼吸猛地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要炸裂开!
三年来筑起的、名为恨意和猜忌的坚固堡垒,在这一个刺眼的、刻在血肉里的名字面前,
猝不及防地开始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些被我刻意遗忘、刻意扭曲的记忆碎片,
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入脑海:金殿之上,百官噤若寒蝉。
我握着那柄淬了毒的匕首,一步步走向他。他穿着象征宰辅尊荣的紫袍,身姿挺拔如松,
脸上没有惊惶,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眼底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解脱?
我将匕首捅进他胸膛时,他身体剧烈地一震,闷哼声被我刻意忽略。他咳着血,
唇边却弯起一个惨淡的弧度,声音破碎地问:“陛下……还想……刺哪里?”那眼神,
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悲凉,像在无声地质问一个迷途的孩子。
还有……还有那封被我视作铁证、钉死谢家通敌叛国罪名的血书!
谢珩父亲谢老将军那刚劲有力的笔迹,我认得。还有那枚北狄狼王的印玺,做不得假。
当时我震怒欲狂,恨不得将谢家满门抄斩!是谢珩拖着刚被御医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身子,
在御书房外长跪一夜,以他一人之命和谢家世代军功相抵,
才换得谢家其余人丁流放千里……我那时只当他是惺惺作态,为家族脱罪!
可眼前这个字……这个刻在心脏旁边、我的名字……它像一把烧红的钝刀,
狠狠捅进我的脑子,疯狂地搅动!如果……如果一切都是背叛,
他为何要将我的名字刻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刻在……我亲手留下的伤口旁边?
这分明是……一个可怕到让我浑身发冷的念头,
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那封血书……会不会……是假的?**这个念头一旦升起,
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一股灭顶的恐慌攫住了我,
比当初看到血书时更甚!
三年来对他所做的一切……那些羞辱、那些折磨、那些加诸他身的伤痛……我……“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变调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带着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恐惧和绝望!身体先于意识行动,我猛地扑跪下去!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双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死死攥住了谢珩滑落至肩头、已被我扯得凌乱不堪的衣襟!
“这字……谁刻的?!”我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嘶哑、尖利,像被砂轮打磨过,
每一个音节都抖得不成样子,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濒临崩溃的恐惧,
“当年……当年那封血书……是不是假的?!谢珩!你说话!是不是假的?!
”我用力摇晃着他单薄的身体,仿佛想从他的沉默中摇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来稳固我那摇摇欲坠、即将崩塌的世界。他被我失控的力道摇晃着,
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破败木偶,头无力地靠在冰冷的蟠龙柱上。
剧烈的喘息撕扯着他胸肺间的旧伤,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破碎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嘶鸣。
苍白的脸上因窒息和痛苦泛起病态的潮红,额角的冷汗混合着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
蜿蜒而下。他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聚焦在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
深沉的疲惫、被碾碎践踏的尊严……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悲悯?
他看着我,唇边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弧度。那笑容惨淡到了极点,
比哭更让人心碎。他微微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连串更剧烈的呛咳。
他猛地侧过头,用手死死捂住嘴,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咳声稍歇,
他才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抬起那只沾着自己鲜血的手。那手冰冷得如同死人,
带着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缓慢而坚定地,
覆在了我死死攥着他衣襟、同样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背上。他的手冰冷刺骨,
掌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绝望的力量,紧紧包裹住我的手。然后,他牵引着我颤抖的手,
一点一点,带着不容抗拒的沉重,
狠狠地按在了他自己左胸那个狰狞的、刻着我名字的旧疤之上!掌心下的皮肤冰冷,
那道疤痕凸起、粗粝,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
是他那颗饱经摧残、却仍在艰难跳动的心脏。
“咳……呵……”他发出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低笑,目光穿透我崩溃的瞳孔,
直刺灵魂深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刮过朽木,
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最后的生命:“陛下……问我……疼不疼?”他的气息微弱而灼热,
喷在我的手背上。“陛下……”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
却清晰地如同最后的审判,“您这里……可疼?”他按着我的手,
死死压在那道刻着我名字的、狰狞的旧疤上,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嵌进我的骨肉里。
“臣这里……”他微微仰起头,脖颈拉出一道脆弱而绝望的弧线,
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攫住我,里面翻涌着积压了太久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痛楚和质问,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的凄厉和控诉,“……更疼啊!”那一声“更疼啊”,
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比三年前我亲手捅进他胸口的那一刀,
更痛彻骨髓!“轰——!”脑海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所有被刻意遗忘、刻意扭曲的画面,排山倒海般轰然涌现,
带着令人窒息的真实感:金殿之上,我握着匕首走向他时,
他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近乎解脱的微光……那不是认命!那是……哀莫大于心死!
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倾注了所有心血和忠诚、甚至超越了君臣之情的少年君王,
被一张伪造的纸彻底蒙蔽,走向疯狂和毁灭时的绝望!他咳着血问我“还想刺哪里”时,
那眼神里的悲凉……不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我彻底迷失的痛心疾首!
还有……还有他父亲谢老将军!那个一生刚烈、为大胤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老将军!
他的笔迹……我认得!可那封血书上,那力透纸背的“刚劲”之下,
分明藏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滞涩!那绝不是谢老将军纵横沙场、挥斥方遒的笔锋!
那封血书……是伪造的!
是精心模仿、足以乱真、却骗过了被猜忌和权力冲昏头脑的我的……赝品!是我!
是我亲手……用一把淬毒的匕首,捅进了唯一真心待我、护我、爱我的人的心脏!是我!
用整整三年的羞辱和折磨,将那个曾在我最无助的夜晚吻去我眼泪、许诺“永远在”的谢珩,
凌迟得体无完肤!“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从我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比野兽垂死的悲鸣更绝望!巨大的、足以将灵魂碾碎的悔恨和痛苦如同灭顶的洪水,
瞬间将我淹没!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重重地砸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面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地砖,双手死死抠抓着光滑的砖面,
指甲在巨大的力道下瞬间翻裂,沁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脏那里,
正被无数把看不见的刀疯狂地搅动着,痛得我浑身痉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假的……是假的……血书是假的……”我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破碎不堪,
眼泪和鼻涕汹涌而出,混合着额头上磕碰出的血,狼狈地糊了一脸,
“是我……是我瞎了眼……是我蠢……是我……我……”我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
血污狼藉,绝望地看向靠在柱子上的谢珩。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
脸色灰败得如同金纸,只有唇边那抹刺目的血迹还在无声地控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