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职业演员，专门扮演别人需要的角色。这次接了一个网单，下单人是徐燕儿，
她要求我扮演婚礼上的妈妈，只因她与亲生母亲决裂多年。
指尖敲击最后一行聊天记录：“成交，徐女士。婚礼现场见。‘临时妈妈’为您服务。
”按下回车键，我习惯性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涩的鼻梁。电脑屏幕上，
“徐燕儿”三个字带着某种沉重的疲惫感。租我扮演“妈妈”的单子不少，
但今天这一单却格外不同。这女孩没有讲太多细节，
只抛下一句干涩的咒语：“她总觉得当大的就该无条件让着小的，
我的童年只有先给妹妹选还有她的责备。”扮演合同发过来了，附带着几张照片。
新娘徐燕儿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的笑容很美，但眼神深处，总有看的到的疲惫感，
不知道是她和母亲的关系还是结婚大概本身就是很折磨人费心力的事。婚礼前，
为了更贴近角色，我和徐燕儿在线上又聊了几次，聊了些为什么决裂的原因，
她和她母亲之间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开口，语气刻意平淡，
“只是每件小事叠在一起。” 声音停歇片刻，又仿佛下定决心才继续。
“比如明明我也爱吃那款零食，但是最后一包永远是妹妹的，比如明明犯错的是妹妹，
她总会说，她还小，还有当年明明我那么爱舞蹈，
她却选择了让妹妹学画画…”回忆让她的声音陡然尖锐，
如果都是这些也就算了…犯错的人永远是我，该让的人永远也是我，
我男朋友买的东西我也要无条件的分给妹妹，有时候我总在想，如果不是我和妹妹差了很多，
她是不是要我把男朋友也让出去…她吸了一下鼻子，
声音被无形的砂纸磨得沙哑：“你知道吗，她骂自己女儿的时候，什么话都有，
那种特别难听的职责……你懂吗？不是打在脸上，是刻在骨头里的烙印。”屏幕一片漆黑。
那边大概早已关闭了摄像头。只有沉默蔓延，黏稠得令人窒息。
很多时候如果只是这些家长里短，也就算了，她还会把所有的事情放大，只有我的事，
尤其是错事，徐燕儿说到这儿无奈的笑了。所以当我有机会出来上班了，我不想要回那个家，
不想在和那个家有任何的关系。“她说，你是大姐，懂事点，妹妹还小，你要让让妹妹，
她还要高考，她要上大学的，你们不一样。”“呵，好一个不一样啊。
”我没有见过18岁的孩子，就正如我的18岁没有蓝天只有她的指责一样。又过了很久，
她又轻轻开口：“后来……她离婚再嫁，我总觉得她新找的男人，才是她真正的的家人，
我又碍事又讨嫌。连呼吸都是错的，她成天找我茬。最后一次吵翻天，我摔了门，
说没这个妈了……她也说，没我这个女儿了。”没有眼泪，没有哭喊。
只有屏幕那端冰封的枯涩，如同在陈述陌生人的生平。“所以徐女士，
”我尝试将声音抚弄柔和些，“您租用我，是希望在这场最重要的仪式上，
有一个象征意义的祝福，还是……对过去某种形式的……”“切割。
”徐燕儿斩钉截铁地截断我的话，字字清晰冷硬，“彻底的，干净的切割。我要让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看清楚，没有她张欣的位置，我徐燕儿的人生舞台，照样能亮得刺眼，
照得我浑身发光。”婚礼前3天彩排，酒店已经有了婚礼的喜庆样子，而在这样一个场景下，
我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女子，她和我一样穿着旗袍，年纪却要比我大很多，
她盯着徐燕儿的婚纱照，泪止不住流。我走过去，听见她说“还真的是要和我切割，
哪里有结婚不叫我这个当妈的。”看着她，我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猜到了，是徐燕儿的母亲，
在她的眼里我看到一个母亲的爱，
也更加好奇为什么徐燕儿嘴里的那个母亲和我见到的不一样。我搀着她，
去旁边的凉亭坐了坐，在那里我听到了另一个故事，另一个关于一碗水端不平的故事。
“您好，我是张欣，见笑了，我是3天后酒店举办婚礼的新娘母亲，可笑吧，
我没有参加婚礼的资格，听说她还找另一个人代替我。”我不好意思的举手，
那个另一个人是我。她继续说“徐燕儿她真的和她的爸爸一样，哦，
就是我那个永远活在自己世界里，不管孩子和我死活的前夫。她总是觉得我不爱她，
只爱她妹妹，可哪里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呢。”10年前，我为了燕儿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我从老家来到城市，去做生意，去打拼，你说疏忽吧，确实疏忽，可什么可以都兼顾呢。
我经常忙的不着家，回到家之后家里一片狼藉，我的前夫，也就是燕儿的父亲，
他是那种什么都不会的男人，而且不愿意听我说辛苦，燕儿和妹妹那时候才多小啊。
挣钱和照顾家庭，我哪样都不能落下，说到这儿，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张欣的眼泪砸在石桌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眼角的细纹，
那里还残留着泪水的温热。“她和你说我偏心妹妹？”她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为了她，我抛弃老家安稳的日子，来到城市，妹妹没有出生，她学跳舞，
我给她报的是市里最好的学校，她学跳舞吃垃圾食品，体重从90斤到120斤。
我好好和她说了，要她减肥，她的老师也要求她减肥，
她总是高昂着头说有会跳舞的健康的胖子。她有没有告诉你，
妹妹的爱好学费没有她的10分之一，当初是因为她坚持不了辛苦的跳舞和艰难的戒嘴，
而我那时候生意失败，我没有多余的钱去供她折腾了而已。她有没有告诉你，
我为什么会把她的舞衣给丢了？”我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徐燕儿没说过这些，
她好像只有在指责眼前的女人，指责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想必她也没有说后来我为了鼓励她希望她少吃垃圾食品，让她去减肥，
给她请了我们市里的金牌舞蹈老师吧，那段时间，我不止要还贷款，
舞蹈老师的课时费是要打3份工去挣的。张欣望着远处酒店的落地窗，
那里映着彩排的新人正在走位，“她总说我骂她，
可你见过哪个母亲对着家里两个吵闹的孩子不管的爹还能笑出声？我白天跟批发商吵架，
晚上回家看着满地狼藉，前夫在旁边鼾声震天，我不冲她发火，冲谁发？
”人在情绪崩溃的边缘，真的没有办法情绪稳定的去哄孩子，
而那时候妹妹连说话都说不明白…风卷着桂花香掠过凉亭，她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
锈迹的锁扣上还挂着半截红绳。打开之后是尘封的老照片，都是燕儿和我还有前夫照的，
唯独没有妹妹。她对我不满这么些年牵扯上了妹妹，妹妹刚出生的时候燕儿明明很喜欢她的，
“那天，她和我吵架跑了，她说她委屈，可我也委屈啊，我们老一辈不都这么过来的，
她和我要绝对公平，可你说什么是绝对的公平呢，我自认为对她，我真的尽心了，
我知道我不该为难她体谅我，但最起码可以互相沟通，逐渐了解。
和她继父在一起是因为我的前半生太苦了，为了她，为了妹妹，说实话到现在还在欠债，
我只想为了自己好好的活一次，听到她结婚了，没有喊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个母亲也是做的挺失败的。”彩排结束时，徐燕儿穿着婚纱过来找我，
看见石桌上的铁皮盒，“你来做什么，
你看见盒子里没有妹妹是不是又来骂我.”“你总说我记不住你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
做为母亲，也许我的话语是伤害了你，可妹妹毕竟是无辜的，还有，你也大了，
其实这么多年我和你爸爸的离婚是必然，你叔叔对我真么很好，还有，
我知道的宝贝这个盒子，我给你送来，仅此而已。”她说到这儿眼泪止不住的掉，
我们谁都知道，她不止是为了送那个小盒子。婚礼当天，
我穿着徐燕儿准备的藕粉色旗袍站在后台。化妆师正在给新娘补口红，
正红色的膏体抹过唇线时，徐燕儿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等会儿交换戒指时，
你能不能……”她咬着唇，睫毛上还沾着亮片，“能不能别笑那么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