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这栋楼，有个别名，叫“回音楼”。入住一年，邻居换了四轮，自杀两个，疯了一个。
我们这栋楼，是本市最顶级的单身公寓，位于老城区的中心，由一座百年钟楼改建，
哥特式的尖顶，复古的雕花窗，每一户都是错层loft，楼下就是最繁华的商业街。
当初开盘的时候，中介说得天花乱坠：出则繁华，入则宁静，是都市精英的灵魂栖息地。
现在看来，确实是“栖息”地，专供灵魂的那种。楼下的救护车又在闪灯了，
我拉开窗帘一角，看见五楼那个年轻的程序员被蒙着白布抬了出来。
他上周还在电梯里跟我炫耀他新买的降噪耳机，说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可惜，
他再也醒不来了。警方给出的结论是过量服用安眠药。可我们都知道，
他只是又一个被“回音”逼疯的人。回音楼就是这样，住进来的人，无一例外，
都会开始听到各种各样无法解释的声音。三楼的网红主播，
说总能听到几百个粉丝在她耳边恶毒地咒骂她，最后精神失常，被家人接走了。
四楼的金融精英，说闭上眼就是算盘珠子疯狂滚动的声音，吵得他不得安宁，
最后在家里砸烂了所有东西，被警察带走了。五楼的程序员，刚死。六楼的顶层，空了很久，
没人敢住。只有我，一个昼伏夜出的自由作曲人，住在二楼，安然无恙。我每天耳机一戴，
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邻居们口中那些能把人逼疯的魔音，我半点没听见。
他们都觉得我这人又冷又怪，甚至有人怀疑我耳朵有问题。楼价一跌再跌，
开发商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重金悬赏能解决问题的人。
风水大师、心理专家、物理学家都请遍了，没一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直到那天，
我的门铃响了。门外站着物业经理，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很高，
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气质清冷，手里把玩着一枚老式的银质音叉，指节修长，
骨相极佳。物业经理一脸谄媚：“苏小姐，这位是陆先生，建筑声学顾问，
他觉得问题的根源可能在您这里。”我皱眉，以前那些“专家”都爱往出事的楼层跑，
从没人来找过我。没等我拒绝，那个叫陆先生的男人开口了，声音像大提琴的泛音，
低沉又悦耳：“苏小姐，我查过钟楼的原始图纸，整栋楼只有您的单位，
保留了百年前建造时用的‘谐振腔’结构墙。”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仿佛能看穿我耳机里播放的每一个音符。“别人听到的，是噪音。而你听到的，
或许才是这座钟楼真正的声音。”物业经理赶紧补充：“苏小姐，顶楼那位的家属，
打算把那里改成纪念堂，天天请人来诵经超度……”我一想到以后楼上每天循环播放大悲咒，
脑袋就嗡嗡作响。“进来吧。”我侧身让开了路。男人走进我的家，
轻轻用指尖敲了敲那面被我当成装饰的墙壁，然后举起了手中的音叉。“嗡——”一声轻鸣，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第一章 谐振腔“这是什么？
”我的声音在骤然降临的寂静里，显得有些突兀。陆时音放下音叉，
那嗡鸣的余韵仿佛还缠绕在他的指尖。“谐振腔。”他回答，
视线落在我身后那面雕花的墙壁上。“一个声学陷阱，也是一个声学放大器。
”物业经理的胖脸上挤出讨好的笑，试图插话：“陆先生的意思是，这墙……它能吃声音？
”陆时音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淡，却让经理瞬间闭上了嘴。“它不吃声音。
”“它吸收、筛选、然后……重塑。”他转向我，漆黑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古井。“苏小姐，
你之所以安全，不是因为你的耳机，而是因为这面墙。”“它像一个完美的滤波器，
把整栋楼狂乱、驳杂的声波，过滤成了你唯一能接收到的，最纯粹的原始频率。”我愣住了。
原始频率？我耳机里播放的明明是德彪西的月光。陆时音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你听到的不是噪音，所以我猜，它在你耳中，
或许会呈现出一种你最熟悉、最能接受的形式。”“比如，音乐。”这理论太过匪夷所思。
我皱眉：“你的意思是，我听到的音乐，其实是这栋楼的‘回音’？”“可以这么理解。
”“而其他人听到的，是经过这栋楼扭曲、放大后的‘杂音’。
”物业经理的脑子显然跟不上我们的对话，他只关心一个问题。“那……那能解决吗？
陆先生，我们老板说了，只要能搞定，钱不是问题！”陆时音没理他，只是看着我。
“我想做一个实验，苏小姐。”“我需要你，摘下耳机，关掉音乐。”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行。这是我在这里生存下来的唯一法则。“我需要你听一听，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
这面墙，到底传达了什么声音给你。”“这太冒险了。”我直接拒绝。“我知道你的顾虑。
”陆时音的语气很平静，“但你没有太多选择了。”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我无法反驳的理由。
“顶楼的家属，已经请了法师团队，明天开始，全天候诵经超度。”“大悲咒的声波，
和这栋楼的固有频率完全不同。”“当一种新的、强力的声波介入，
你这面墙的‘滤波’功能，很可能会被彻底扰乱，甚至……失效。
”他描绘的画面让我不寒而栗。如果这面墙失效，我听到的，将不再是德彪西。
而是和三楼主播、四楼精英一样的，能把人逼疯的魔音。
物业经理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对对，苏小姐，你就配合一下陆先生吧，
不然以后楼上天天念经，你也受不了啊！”我看着陆时音。他不像那些故弄玄虚的大师，
也不像纸上谈兵的学院派。他手里那枚古老的音叉，和他这个人一样，
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笃定。“我需要做什么？”我终于松口。
陆时音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个错觉。“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听，然后，
把你听到的，告诉我。”他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银色手提箱，
里面是各种我看不懂的精密仪器。他熟练地在房间各处设置好传感器和录音设备，
最后将一个微型监听器递给我。“这个贴在耳后，可以实时监测你的生理数据。
”我依言照做。一切准备就绪。陆时音站在他的设备前，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整个房间里，只有仪器的指示灯在无声地闪烁。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然后，
慢慢地，摘下了陪伴我一整年的降噪耳机。第二章 亡灵摇篮曲耳机离耳的瞬间，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预想中的疯狂噪音没有出现。世界，一片死寂。不，不是死寂。
有一种声音，极其微弱，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我灵魂深处响起。
那是一段旋律。空灵，破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像一首被遗忘了很久的摇篮曲，
断断续续，不成曲调。我怔住了。这旋律……有点熟悉。“怎么样？”陆时音的声音低沉，
怕惊扰到什么。“是……一段旋律。”我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像摇篮曲。
”陆时音紧盯着面前的监视器屏幕，上面布满了跳动的波形图。“频率非常稳定，
干净得像水晶。”他喃喃自语，然后抬头看我。“其他楼层的噪音监测设备，
现在正显示出极其混乱的谐波共振。”“也就是说，他们听到的疯狂噪音，
根源就是你听到的这段旋律。”“它才是‘回音楼’的本体。”就在这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杀人凶手！还我女儿！”“你们这栋楼就是个吃人的怪物！
黑心开发商！”是三楼那个网红主播的家人，他们几乎每天都来闹。物业经理一个头两个大，
赶紧跑出去处理。哭喊声，咒骂声，乱成一团。可奇怪的是，那些声音传到我耳中，
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那段破碎的摇篮曲，依旧清晰。“别分心。
”陆时音提醒我，“试着去捕捉它，记住它。”我闭上眼睛，集中所有精神。那段旋律，
仿佛有了生命，在我脑海里盘旋。我是一名作曲人，对旋律有着天生的敏感。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心里，为它补全了那些残缺的音符。
当我将补全的旋律在心中哼唱出来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陆时音的监视器上，
一根代表着杂音的混乱波形，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消失了。“有效！
”陆时音的眼中迸发出光彩，“你影响了它！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这栋楼的原始档案我看过，它在成为公寓前，是一座钟楼。
”“钟楼的建造者，是一位名叫苏望的钟表大师，同时也是一位音乐家。”“他在一百年前，
倾尽家财建造了这座钟楼。”“档案里说，是为了纪念他早夭的女儿。”我的心脏，
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苏望。我的曾祖父，就叫这个名字。
我家里甚至还保留着一张他和他女儿的黑白旧照。照片上的小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
眉眼弯弯。和我，有七分相像。我从未将这件事和这栋楼联系起来。因为我的家族早已败落，
我甚至不知道曾祖父还有这样一处惊人的遗产。“他为女儿建造了一座音乐盒。
”陆时音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一座巨大的，以整栋建筑为腔体的音乐盒。
”“他想让一首永不停止的摇篮曲，永远陪伴着他女儿的灵魂。”陆时音看着我，一字一句。
“苏小姐，你听到的，不是什么回音。”“是这位父亲，为他女儿谱写的，一首跨越百年的，
亡灵摇篮曲。”第三章 隐藏的乐章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亡灵摇篮曲。这个念头太过荒唐，
我甩了甩头，想把它赶出去。“这太……巧合了。”我声音干涩。“或许不是巧合。
”陆时音似乎并不意外，他调出另一份文件。“我查过你的背景。苏小姐，
你是苏望先生目前已知的，唯一的直系后代。”“这或许可以解释，
为什么只有你能听到最原始的旋律。”“这栋楼，在用它的方式，辨认它的主人。
”门外的争吵声终于平息，物业经理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昂贵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一脸倨傲。
他就是这栋楼的开发商，王总。“陆先生是吧？”王总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陆时音，
“搞什么故弄玄虚？又是摇篮曲又是认主的，你当这是拍电影？”他拍了拍墙壁，
发出“砰砰”的闷响。“我不管它以前是什么，现在，它就是我的楼！我的资产！
”“我花大价钱请你来，是让你解决问题，不是让你来讲鬼故事的！”“你要是解决不了，
就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事！”物业经理在一旁拼命使眼色，王总却视而不见。
陆时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王总，问题恰恰就出在你身上。”他点开一个三维模型图。
“这座钟楼原本的声学结构非常精密，每一块砖，每一根梁，都有它的作用。
”“但是你的团队在改造时，为了节约成本，用了最便宜的材料，走了最省事的方案。
”他指着屏幕上的红点。“三楼，你们换了劣质的PVC水管，水流的震动频率，
刚好把摇篮曲扭曲成了频率极高的杂音，在有抑郁症的人耳中就幻化成了恶毒的咒骂。
”“四楼，你们铺设的廉价电缆，产生的电磁场，把旋律干扰成了算盘滚动的噪音。
”“五楼程序员那里，你们安装的中央空调外机，它的低频共振，直接催生了最致命的声波。
”“是你，亲手把一首安魂曲，变成了一首催命曲。”王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据就在这栋楼里。”陆时音的声音冷得像冰，
“也在你当初为了省钱而销毁的施工记录里。”王总被噎得说不出话，眼神开始闪烁。
我却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点。“你说，他们听到的声音，都和改造有关？”“是的。
”“那我这里呢？”我指着脚下，“我这里为什么能保持原样？
”陆时-音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谐振腔墙壁。“因为这面墙的结构太特殊，
当时的施工队不知道怎么下手，又怕破坏了主体承重，所以干脆没动。”他放大图纸，
指向我公寓地板下的一个区域。那里被标记成一个黑色的，中空的方块。“根据原始图纸，
这面墙不是孤立的。”“在它的正下方，也就是你的地板下面，还有一个隐藏的空间。
”“那里，才是整个谐振腔结构的核心。”“也是整首摇篮曲，真正的，乐章开始的地方。
”王总的脸色彻底变了，像是见了鬼。“不可能！那下面勘测过，是实心的！什么都没有！
”陆时音关掉屏幕，眼神锐利如刀。“是吗？”“那就要打开看看才知道了。
”第四章 我写的歌“不行！绝对不行！”王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
“这是我的房子！你们谁敢乱动一下，我马上报警抓你们！”他色厉内荏的样子，
反而更印证了陆时音的猜测。陆时音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
类似听诊器的设备。他将设备贴在地面上，闭上眼。几秒后，他睁开眼，语气笃定。
“下面是空的。”他转向我：“苏小姐，决定权在你。这是你的家。
”我看着状若疯狂的王总，又看了看冷静沉着的陆时音。那段悲伤的摇篮曲，
还在我脑海里回响。它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呼唤我。“砸。”我只说了一个字。抛却感情，
我房子底下是空的这件事也挺让人没有安全感的。“反了！都反了！
”王总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要报警。陆时音动作更快，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手锤，
对着地板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精准地敲了下去。“砰！”一声闷响。地板应声裂开，
露出的不是钢筋水泥，而是一块腐朽的木板。王总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陆时音徒手掀开木板，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我们面前。
一股混合着尘埃与檀木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跟我下去。”陆时音说着，
已经打开了强光手电，率先跳了下去。我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别……别下去！
下面有鬼！”王总在上面发出惊恐的喊叫。我们置若罔闻。这是一个不大的密室，
约莫十平米，四壁都是和楼上一样的谐振腔结构。密室中央，安放着一个巨大的，
极其复杂的机械装置。无数的齿轮、音梳、金属圆盘交错在一起，像一颗裸露在外的，
精密的机械心脏。这就是整栋钟楼的发声源头。百年摇篮曲的演奏者。
但它显然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许多零件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粗制滥造的现代电子元件，胡乱地接在上面，正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王总。”陆时音的声音在密室里回响，带着一丝冷意，“这就是你说的‘实心’？
”王总和物业经理也哆哆嗦嗦地跟了下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面如死灰。
“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王总还在嘴硬。“够了。”我突然开口。我的视线，
死死地盯着那个机械装置。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这个复杂的结构，
这些冰冷的零件，在我眼中，却无比亲切。仿佛它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一步步走上前，
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排冰冷的音梳。指尖传来的触感，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我前世的记忆的枷锁。无数的画面，在我脑海中炸开。穿着白裙的小女孩，
在画纸上画下奇怪的音符。慈祥的父亲，把那些音符变成一个个精巧的零件。
钟楼落成的那一天，父亲抱着我，站在最高处。“瑾儿，听。”“这是爸爸送给你的礼物。
”“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这座钟楼也会永远为你歌唱。”“唱我们一起写的歌。
”……“瑾儿。”……“苏瑾。”……我猛地回过神。陆时音正扶着我的肩膀，
担忧地看着我。王总和物业经理则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