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十里八乡交口称赞的大善人,靠着养猪成了全村第一个万元户。所有人都羡慕我,
有个这么能干的爹,还有个“被野男人搞大肚子后逼疯,幸得娘家收留”的姑姑,
让我爹“有情有义”的好名声,传得更远了。可他们都不知道,每个深夜,
我爹都会走进囚禁“姑姑”的地窖。更不知道,那个蓬头垢面、被铁链锁住的女人,
根本不是我姑姑。而是我那失踪了二十年,早就被报了死亡的……亲生母亲。
01我爸陈国富的六十大寿,我从深圳赶回了村里。他一巴掌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就因为我穿了条刚过膝盖的裙子。“不知廉耻的东西!腿露给谁看!”他双眼赤红,
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周围的亲戚立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着。
“念念刚从大城市回来,不懂规矩,国富你别气坏了身子。”“是啊大哥,念念多孝顺,
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回来看你呢。”我妈王素珍怯怯地拉着我的手,
小声说:“念念,快给你爸道个歉,你爸也是为你好。”我捂着脸,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穿着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满面红光,正被众人簇拥着,像个土皇帝。
他是村里第一个万元户,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更是收留照顾“疯妹妹”陈慧二十年的“绝世好哥哥”。可我知道,他是个畜生。
一个把妻子锁在地窖里,用铁链和馊饭养了二十年的畜生。我这次回来,
一是为了给我妈王素珍撑腰,
把她从这个家里带走;二就是为了拿到陈国富虐待我亲妈的证据,把他送进监狱。“爸,
我错了。”我低下头,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做出最温顺的样子。陈国富很吃我这一套,
脸色稍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寿宴开始,觥筹交错,
奉承声不绝于耳。“国富真是我们村的骄傲!”“就是啊,自己发了财,还养着个疯妹妹,
这份情义,打着灯笼都难找!”每当这时,我爸总会故作沉痛地叹口气:“那是我亲妹妹,
我不疼她谁疼她?当年被野男人骗了,人也疯了,我这当哥的,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吧。
”他这番话,总能引来一片赞叹。我妈王素珍就坐在我旁边,她只是埋头,
用筷子无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敢说。
在这个家里,她和我一样,都是陈国富的所有物。我借口上厕所,悄悄溜到后院。
后院的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地窖口,上面压着一块厚重的水泥板,
水泥板上还加了一把脸盆大的铜锁,早已锈迹斑斑。这里,就是囚禁我亲生母亲的地方。
小时候我问过,这是什么。我爸会笑着摸我的头:“这是咱家的菜窖,冬天储藏白菜萝卜的。
”可我一次都没见他打开过。直到十岁那年,我半夜被噩梦惊醒,
听见后院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嚎和男人粗暴的咒骂。我悄悄趴在窗边,
看见我爸提着一桶散发着恶臭的泔水,走进了地窖。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下面锁着的,
不是白菜萝卜。是一个人。一个被我爸称为“疯姑姑”的女人。我曾偷偷撬过那把锁,
但锁芯早就被我爸用焊锡堵死了。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从深圳带来的大力钳。
这次回来,我准备万全。冰冷的钳口咬住锈死的锁梁,我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的手臂肌肉都在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把锁,就像我爸在这个家建立的权威,
坚不可摧。“咔哒!”一声脆响,在喧闹的祝寿声中,显得微不足道。但对我来说,
却如同惊雷。锁,开了。我心脏狂跳,掀开沉重的窖井盖,
一股混杂着霉味、排泄物和腐烂食物的恶气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吐出来。下面一片漆黑,
死一样的寂静。“姑姑?”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都在发抖。没有回应。
我打开早就准备好的手电筒,一道光柱刺破黑暗。光柱下,地窖的角落里,
一个女人蜷缩在那里。她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变成了黏腻的布条。
一根粗大的铁链,一头锁着她的脚踝,另一头钉在潮湿的墙壁里。听到动静,她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怎样扭曲的脸,蜡黄浮肿,嘴唇干裂,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可即使这样,
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张脸,和我床头柜上,那张被我妈王素珍偷偷藏起来的,
我亲生母亲年轻时的黑白照片,有七分相似。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妈……”我哽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女人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
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却是野兽般的“嗬嗬”声。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我爸暴怒的声音。
“陈念!你在干什么!”我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晃了上去,
正对上我爸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他手里,还提着一把劈柴的斧子。
02我爸的眼睛里像是燃着两团鬼火,死死地盯着我,还有我手里的手电。“你个小畜生,
敢动这里的锁!”他一步步走下地窖的台阶,手里的斧子在昏暗中泛着寒光。
我吓得腿都软了,但还是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挡在地窖里的女人面前。“爸,
你不能再这样对她了!她是个人!”我声嘶力竭地喊道。“人?”陈国富发出一声嗤笑,
那笑声在地窖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一个让老子戴了绿帽子的贱人,也配当人?
老子没让她淹死在河里,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他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绿帽子?我妈王素珍曾偷偷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叫林文静,是当年公社最美的播音员,
声音清脆得像百灵鸟。她和我爸结婚后,不到一年就“跟野男人跑了”,从此杳无音信。
原来,不是跑了,是被他抓了回来,锁在了这里。“你胡说!”我大喊,“你这是非法拘禁!
是犯法的!”“犯法?”陈国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用那把斧子指着我,
“在这陈家村,老子说的话就是法!你个读了几天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娼妇,
今天老子连你一块儿教训!”他说着,扬起了手里的斧子。我吓得闭上了眼睛,
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国富!不要!”我妈王素珍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她像一只护崽的母鸡,猛地扑到我爸面前,死死抱住他挥舞着斧子的手臂。
“你要是敢动念念,我就跟你拼了!”她尖叫着,声音凄厉,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懦弱。
“你个老娘们也敢反了?”陈国富勃然大怒,一脚踹在我妈的肚子上。我妈惨叫一声,
瘦弱的身体像一片落叶,滚下了台阶,重重地摔在地窖的水泥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妈!
”我目眦欲裂,冲过去扶她。陈国富一步步逼近,眼神里的凶光让我不寒而栗。“好啊,
你们娘俩,今天是一个个都要造反了。”他狞笑着,“陈念,你不是觉得她可怜吗?
那你就留下来陪她!我让你也尝尝,这地窖里的滋味!”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
巨大的力道扯得我头皮生疼。我拼命挣扎,用指甲去抓他的脸,
却被他反手一个耳光扇得眼冒金星。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
突然像豹子一样扑了过来,死死地咬住了陈国富的手臂。是我的亲生母亲,林文静!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牙齿深深地陷入了陈国富的肉里。“啊!
”陈国富发出一声惨叫,手里的斧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疯狂地甩着手臂,
想把林文静甩开,可她却像长在了他身上一样,死不松口。“疯婆子!你敢咬我!
”陈国富另一只手握成拳头,雨点般地砸在林文静的头上、背上。每一拳下去,
都发出沉闷的响声。我看着她瘦弱的身体在拳头下颤抖,却没有松开嘴,反而咬得更紧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空洞的眼神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一种清晰的情绪。是保护。
她在保护我。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混合着鼻血,流了满脸。我挣扎着爬起来,
捡起地上的斧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陈国富的腿砍了下去。“去死吧!你这个魔鬼!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只知道,我不能再让她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陈国富大概也没想到我敢反抗,他闷哼一声,腿上立刻鲜血直流。他吃痛,
一脚将林文静踹开,她撞在墙上,又滚落在地,不动了。“反了!都反了!
”陈国富捂着流血的腿,恶狠狠地瞪着我,然后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斧子,将我推倒在地。
他高高地举起斧子,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地窖口传来一声怒喝:“住手!”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照了进来,
紧接着,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我们镇上派出所的所长,李强。
李强看着地窖里的情景,脸色铁青:“陈国富!你……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陈国富也愣住了,他举着斧子,不知所措。“李所长……你……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接到报警,说你这里涉嫌非法拘禁!”李强厉声说,
他的目光落在我那浑身是伤的亲生母亲身上,倒吸一口凉气。报警?谁报的警?
我挣扎着抬头,看到了站在李强身后的那个人。是林江。村长的儿子,我的发小。
他手里还拿着一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脸上满是焦急和后怕。是他报的警。我撬锁的时候,
就给他发了条短信:“如果半小时后我没出来,就报警,我家后院地窖。
”这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后路。我赌对了。陈国富看着冲进来的公安,
脸上的凶狠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慌乱和恐惧。他手里的斧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知道,他完了。03我爸陈国富被公安带走了,戴着锃亮的手铐。他路过我身边时,
那双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恶狠狠地剜着我:“小畜生,你等着,老子出来弄死你。
”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你出不来了。”他被带上警车的时候,
整个村子都轰动了。村民们围在院子外面,议论纷纷。“国富这是犯了啥事啊?
怎么公安都来了?”“听说是把他那疯妹妹给打了,啧啧,养了二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这妹妹也太不懂事了。”“就是啊,国富多好的人啊,肯定是那疯婆子又发疯了。
”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眼中“有情有义”的大善人,会是个囚禁虐待亲人的魔鬼。
人言可畏,人心的偏见,比地窖的墙壁还要坚固。我亲妈林文静和我妈王素珍,
被救护车紧急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林文静的状况很差,常年的营养不良和虐待,
让她浑身都是病。她被诊断出严重的应激性精神障碍,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毫无反应,
只是蜷缩在病床上,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医生说,她身体的伤好治,心里的病,难。
我妈王素珍被打断了两根肋骨,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她在害怕。怕陈国富回来报复,怕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林江一直陪着我,
跑前跑后地缴费、拿药。他看着我脸上的巴掌印和嘴角的伤口,眼圈红了。“念念,对不起,
我来晚了。”他声音沙哑。我摇摇头:“不,你来得刚刚好。”如果没有他,
今晚躺在医院里的,可能就是三具尸体了。“你怎么会想到给我发那样的短信?”他问。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因为我知道,那地窖里锁着的,是我爸最丑陋的秘密。
谁要是敢碰,他会杀人灭口的。”林江沉默了,他给我递过来一个肉包子:“先吃点东西吧。
”我这才感觉到饿,接过来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包子皮上。
这二十年,我妈王素珍,就是在这种恐惧下,一天天熬过来的。她守着丈夫最肮脏的秘密,
还要扮演一个“贤惠”的后妈,照顾着“丈夫和前妻”的女儿。她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女人。
晚上,我守在林文静的病床前。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轻轻地握住她枯瘦的手,那只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疤。很难想象,
这曾经是一双能在广播站的机器上,弹出美妙音符的手。深夜,她突然惊醒,
睁大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别怕,我是念念。”我柔声说,“我是你的女儿,
陈念。”我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她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波动,嘴唇翕动,
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念念……跑……”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她疯了,神志不清,
却还本能地记得我的名字,还叫我跑。“我不跑。”我握紧她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妈,
我带你回家。”第二天,我去了派出所录口供。负责案子的是李强所长,他递给我一杯热水,
叹了口气。“陈念,你爸……他什么都不肯说。”李强眉头紧锁,“他一口咬定,
林文静是他妹妹,天生智力有问题,他是为了防止她乱跑伤人才锁起来的。
村里人也都出来给他作证,说他是个好人。”我冷笑一声:“好人?李所长,
你们可以去查我爸和我亲妈的结婚档案,可以去做DNA鉴定。证据,是不会骗人的。
”“我们会的。”李强点点头,“但是,你爸在村里根基很深,人缘也好。
现在村里风言风语,都说是你这个当女儿的,为了钱,诬告亲爹。”“钱?”我愣住了。
“你爸跟村里人说,你在外面欠了赌债,这次回来就是逼他要钱,他不给,你就怀恨在心,
设计陷害他。”李强的表情很严肃,“现在舆论对你很不利。”我气得浑身发抖。陈国富,
你真是好手段!杀人诛心,莫过于此。他不仅要毁了我,还要毁了我妈王素珍,
毁了我那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亲妈林文静的名声。他要把我们三个,
都钉在陈家村的耻辱柱上。我走出派出所,阳光刺眼。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果然都变了。
鄙夷、幸灾乐祸、指指点点。几个妇女在我背后吐口水。“看,就是那个白眼狼,
为了钱连亲爹都告!”“真是没良心啊,国富白养她这么大了。”“听说她在外面当小姐,
欠了一屁股债呢!”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我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我不会认输的。陈国富,我们的账,才刚刚开始算。我回到医院,
我妈王素珍的病床前,围了几个亲戚。是我爸那边的叔伯婶娘。为首的大伯母,
一看到我就拉下了脸,阴阳怪气地说:“哟,我们陈家的大功臣回来了?怎么,
把你爸送进去了,很得意?”“念念,你怎么能这么做啊!”二婶抹着眼泪,
“你爸可是你亲爸啊!他拉扯你这么大,容易吗?”“就是,赶紧去派出所,跟你李所长说,
都是误会!不然我们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是指责。
我妈王素珍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瑟瑟发抖。我看着他们丑恶的嘴脸,突然笑了。
“丢脸?”我环视着他们,“我爸把自己的老婆当畜生一样锁在地窖里二十年,
你们觉得不丢脸。我这个当女儿的,想为我妈讨个公道,你们倒觉得丢脸了?
”“你们是眼瞎了,还是心黑了?”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扇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
大伯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我骂道:“你……你个不孝女!你还有理了!
那林文静本来就是个不守妇道的疯子,你爸肯养着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福气?
”我一步步逼近她,“那这种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我突然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将她往病房门口的杂物间里拖。“你干什么!放开我!”大伯母吓得尖叫。“让你也尝尝,
被关在小黑屋里的滋味!”我眼神冰冷,力气大得惊人。其他亲戚都吓傻了,
一时间竟没人敢上来拦我。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我妈王素珍,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指着那群亲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都给我滚!滚出去!
”04我妈王素珍这一声吼,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她披头散发,眼睛通红,
像一头发怒的母狮。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也是第一次见她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你们一个个,吃的喝的,哪样没受过陈国富的接济?现在他出事了,你们不问青红皂白,
就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她指着大伯母,手都在抖,“当年,
林文静是怎么被他拖进地窖的,你敢说你不知道?”大伯母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妈。“你……你胡说什么!我不知道!”“你不知道?”王素珍冷笑,
“那天晚上电闪雷鸣,文静从外面跑回来,浑身是泥,哭着说陈国富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要跟他离婚。陈国富一巴掌就把她打晕了,拖进了地窖。你家就住隔壁,
你敢说你没听见一点动静?”大伯母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他几个亲戚也都变了脸色,纷纷低下头。我知道,王素珍说的是真的。他们都知道,
或者说,至少都猜到了几分。但这二十年来,他们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和我爸陈国富站在一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用我亲妈的血泪换来的“接济”。他们,
都是帮凶。“滚!”王素珍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了这个字。那群亲戚如蒙大赦,
屁滚尿流地跑了。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我妈粗重的喘息声。我松开大伯母的手,
走到我妈床边,轻轻地帮她擦去眼泪。“妈,谢谢你。”她反手握住我的手,
冰凉的手心里全是汗。“念念,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文静姐……”她泣不成声,
“我太懦弱了……”“不怪你。”我摇摇头,“是我爸太不是人了。”我知道,
她也是受害者。一个女人,在那个年代,在那个闭塞的村庄里,面对一个强势、暴戾的丈夫,
她除了忍受,别无选择。“妈,你愿不愿意,站出来,指证他?”我看着她的眼睛,
认真地问。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只要王素珍肯作证,陈国富的谎言就不攻自破。
王素珍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我……我不敢……”她低下头,
“他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杀了我的……”“有我在,有公安在,他不敢。
”我握紧她的手,“妈,你想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下吗?你想让文静阿姨,
白白受这二十年的苦吗?”我把“亲妈”换成了“文静阿姨”,我不想再刺激她。
王素珍沉默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知道,她在天人交战。我没有再逼她,
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这件事,必须她自己想通。下午,林江又来了,提着一个网兜,
里面装着苹果和橘子。“给阿姨和……那位阿姨补补身子。”他有些笨拙地说。
他陪我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念念,村里的风言风语,你别往心里去。”他安慰我。
“我不在乎。”我说的是实话。一群是非不分的蠢货,他们的看法,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我爸让我给你带个话。”林江突然说。“村长?”我有些意外。村长,
也就是林江的父亲林大山,在村里是个和事佬般的存在,轻易不站队。“我爸说,
陈国富这些年,是有点过分了。”林江压低了声音,“他还说,善恶到头终有报。
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口。”我心里一暖。这是出事之后,除了林江,
第一个对我释放善意的人。“替我谢谢村长。”我说。林江挠了挠头,
脸上有些发红:“念念,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那里面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在我的记忆里,
林江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我捉鱼他提桶,我爬树他望风。
他是我在那个灰暗的童年里,唯一的一抹亮色。“不走了。”我看着远方,轻轻地说,
“在事情没有了结之前,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看着陈国富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要留下来,陪着我的两个妈妈,走出阴霾。林江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边照顾两位母亲,一边等着警方的调查结果。林文静的情况时好时坏,
大多数时候,她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偶尔,她会清醒片刻。有一次,我给她喂饭,
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清泪。
“我的念念……长这么大了……”她喃喃地说。我的心,又酸又软。“妈,我在。
”我哽咽着回答。而我妈王素珍,依旧沉默。我知道,她在等,在看。她在看我,
到底能不能成为她和林文静的依靠。直到第五天,李强所长亲自来到了医院。
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通过档案比对,
已经初步证实了地窖里女人的身份,就是我爸陈国富的合法妻子,林文静。坏消息是,
陈国富那边,找了个很厉害的律师。律师提出,陈国富的行为,不构成非法拘禁罪,
而是虐待罪。“非法拘禁,最高可以判十年以上。但虐待罪,如果没造成重伤死亡,
一般就是两年以下,甚至可以是管制。”李强的脸色很难看,“而且,
他们还申请对林文静进行精神鉴定。如果鉴定结果是她本来就有精神病,你爸的罪责,
就更轻了。”我气得浑身冰冷。“他把人锁在地窖二十年,把一个正常人逼疯,最后,
就判个两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法律。”李强也很无奈,
“除非……我们能找到更直接的证据,证明你爸在拘禁她的时候,
她是个完全正常的、有反抗能力的人。”“或者,有目击证人。”我沉默了。
唯一的目击证人,就是我妈王素珍。而她,敢吗?李强走后,我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很久。
晚风冰凉,吹得我心里也一片冰凉。我不能输。如果让陈国富轻易脱罪,那这世上,
还有什么公道可言?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他们要讲法律,
那我就跟他们讲法律。既然他们要比谁的手段更狠,那我奉陪到底。我回到病房,
王素珍已经睡了。我走到林文静的床前,她也睡着了,但手里,却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的手指。那是一个用布条包裹着的小东西,布条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
我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颗小小的、已经发黄的乳牙。在乳牙旁边,
还有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我颤抖着打开纸条。上面,是我歪歪扭扭的笔迹,
写着一行字。“妈妈,我掉牙了,送给你。”这是我六岁时,换第一颗牙时,
写给“天上的妈妈”的信。我把它绑在风筝上,希望能送到妈妈手里。风筝断了线,飞走了。
我以为它消失在了风里。却没想到,被她捡到了。这二十年,暗无天日的地窖里,
这颗小小的乳牙,这张小小的纸条,就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我的眼泪,
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汹涌而出。妈,你等我。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05第二天,
我揣着那颗乳牙和纸条,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