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深秋的雨连着下了半月，把豫西的邙山泡得像块发面。
我蹲在破庙门槛上啃冷馍，看泥水里卷着败叶往低处淌，裤脚早被风扫进来的雨丝浸得透湿。
"娃子，打听个事儿。"身后忽然传来沙哑的嗓音，我回头时，
见个穿黑布短褂的老头站在供桌旁，帽檐压得很低，露在外头的手背上爬满青筋，
指节粗得像老树根。他怀里揣着个用油布裹着的东西，形状方方正正，沾着不少新鲜的泥。
"您说。"我把最后一口馍塞进嘴里，抹了把嘴。这破庙在邙山北麓，
平时除了挑夫和采药人，少见生人，看他打扮不像本地人——豫西这边深秋早穿棉袄了，
他单衣薄褂，却不像是冷的样子。老头往门槛外瞟了眼，确认没人，
才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青脊坟'？"我心里咯噔一下。青脊坟这名字，
在邙山周边的村子里是禁忌。老人们说那是座孤坟，藏在西沟深处的乱葬岗里，
坟头是青黑色的，下雨时坟顶总冒白气，夜里还能听见锁链响。
更邪门的是光绪年间有伙盗墓贼去找它，最后只在沟口发现两具没头的尸体，
剩下的人连影都没了，从此再没人敢提这名字。"没听过。"我摇头，往旁边挪了挪，
想离他远点。这种打听野坟的，十有八九是"土耗子"，也就是盗墓的。我爹生前是守陵人，
最恨这些挖人祖坟的，从小就教我别跟这类人沾边。老头却往前凑了步，从怀里掏出块银元，
往我面前的泥地上一放。银元滚了两圈，沾了泥，却还亮得晃眼。"知道就说，
这钱够你买三个月的馍。"我盯着银元咽了口唾沫。我爹去年病死，欠了药铺的钱，
这阵儿正愁下顿在哪，可......我咬了咬唇："真不知道，您问别人吧。
"他忽然笑了声，那笑声像破风箱似的，听得人耳朵疼。"你爹是老陈头吧？守陵的那个。
"他抬了抬帽檐，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左眼角有道斜疤，从眉骨一直划到颧骨，
看着怪吓人的。"十年前他拦过一伙人，不让往西沟去，那伙人里，就有我。
"我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手不自觉摸向腰后——那儿别着把爹留下的短刀。
"别紧张。"老头摆摆手，把银元又往我这边踢了踢，"我不是来寻仇的。当年没听他劝，
折了三个兄弟，现在是想找个人带路，去青脊坟附近看看，不干别的，就看看。
""我说了不知道！"我梗着脖子。他忽然从油布里掏出个东西，往供桌上一放。
是块巴掌大的木牌，黑沉沉的，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陈"字，边缘磨得很光滑。
我瞳孔一缩——这是我爹的东西！他说过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守陵时带着能"避邪"，
去年他走后，我翻遍了屋子都没找到，怎么会在这老头手里？"你爹去年秋上走的，
死前在西沟口蹲了三天，"老头拿起木牌，用拇指摩挲着那个"陈"字，
"他托人把这东西给我，说要是我还活着，就拿着木牌去找他儿子，说'青脊坟要塌了，
得有人去填填'。"我脑子懵了。爹死前确实去过西沟，回来就咳得更厉害，
没几天就咽了气。他从没跟我提过青脊坟，更没说过认识这么个疤脸老头。可这木牌是真的，
那上面的刻痕我认得，小时候总拿它当玩意儿磨。"我凭啥信你？"我声音发颤。
老头把木牌递给我："你爹说，你要是不肯，就把这木牌留着；要是肯，就跟我走一趟，
回来再给你五块银元。"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去看看，不动土，看完就走。
"雨还在下，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凉飕飕的。我捏着那块木牌，沉甸甸的。
爹不会平白无故把传家宝给一个盗墓贼，他说"青脊坟要塌了"，是啥意思？"西沟不好走，
雨天更难。"我把木牌揣进怀里，声音低了下去，"得先买双胶鞋，再备点蜡烛和绳子。
"老头笑了，这次的笑声比刚才温和些："成，都听你的。"我们在山下的镇子买了东西，
老头说他姓赵，让我叫他赵叔。他话不多，走路却快，我踩着胶鞋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跟，
没过多久就喘得厉害。赵叔回头看了我两眼，没说话，却放慢了脚步。西沟在邙山深处，
平时除了砍柴的，几乎没人去。越往里走，树越密，光线暗得像傍晚，
空气里飘着股说不清的味儿，有点像烂树叶，又有点像......腐土。"就在前面。
"赵叔忽然停住脚，往左边一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密林深处隐约露着个青黑色的土包，比周围的坟头都高，坟顶光秃秃的，没长草，
雨落在上面，竟像落在石头上似的，顺着坟坡往下流，没渗进去半点。
最怪的是坟顶真的冒着白气，细细的一缕，混在雨里，若隐若现。这就是青脊坟。
我心里发慌，攥紧了怀里的木牌。离得越近，那股腐土味儿越浓，还夹杂着点腥气，
像是什么东西烂在了泥里。"你爹说，坟前有块断碑。"赵叔往坟前走，脚踩在落叶上，
发出"沙沙"的响。坟前果然有块断碑，半截埋在土里，露在外头的部分长满了青苔，
看不清字。赵叔蹲下去，用手扒开碑周围的泥，忽然"咦"了一声。我凑过去看，
只见断碑旁边的土松松垮垮的，像是刚被人挖过，还留着几个模糊的脚印，
比正常的鞋印大一圈，看着不像人的。"有人来过。"赵叔的声音沉了下去，
他用手指戳了戳那片松土，"土是湿的，刚挖没多久。
"我心里更慌了："会不会是......别的盗墓贼？"赵叔没说话，站起身往坟后绕。
我赶紧跟上，刚绕到坟后，就看见个黑窟窿——坟顶塌了个洞，直径有碗口大，
洞里黑幽幽的，往外透着寒气，那股腥味儿就是从洞里飘出来的。"不是塌的。
"赵叔蹲在洞口边，用手摸了摸洞沿，"是被人挖开的，用工具撬的。"他手里沾了点灰，
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了，"是'洛阳铲'的痕迹，还有炸药味儿，很淡，但有。
"我后背一凉。用炸药盗墓，是拼命的干法，
一般的土耗子不敢这么干——怕动静太大引来人，更怕炸塌了坟，自己困在里头。
敢这么干的，要么是急着要钱，要么是......知道这坟里有硬东西，不怕炸。"赵叔，
要不我们走吧？"我往后退了步，"爹说让来看看，现在看过了，该走了。"赵叔没动，
他从背包里掏出根蜡烛，用火柴点燃，举到洞口边。烛火忽然"噗"地晃了下，
往洞里偏过去。"有气流。"他低声说，"坟里有空隙，没塌死。"风从洞口往外灌，
带着股更浓的腥味儿，烛火明明灭灭的，把赵叔的疤脸照得忽明忽暗，看着比刚才吓人。
"赵叔！"我拽了拽他的胳膊，"别管了，快走！"他忽然回头看我，
眼神很亮："你爹说'青脊坟要塌了'，不是指坟头，是指这里面的东西要出来了。
"他指了指洞口，"当年我们来的时候，这坟是完好的，洞口是封死的。现在被人挖开了，
要是里面的东西跑出去......"他没说完，但我听懂了。爹是守陵人，守的不光是坟，
可能还有坟里的东西。他让赵叔来找我，不是让来看热闹的，是让来......填洞的？
"那......那怎么办？"我声音发颤。赵叔从背包里掏出根绳子，系在旁边的树干上，
另一头递到我手里："你拽着绳子，我下去看看。要是我喊你，你就往上拉。""不行！
"我赶紧摆手，"洞里啥样都不知道，下去太危险了！""没别的办法。
"他把绳子往我手里塞，"要么现在下去看看，能堵就堵上；要么等天黑，东西自己爬出来，
到时候周围的村子都要遭殃。你爹守了一辈子陵，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守的东西出事？
"他的话像锤子似的砸在我心上。我捏着绳子，手心全是汗。雨还在下，洞口的白气更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