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残雪，拍打在阮府朱红大门上。已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京城各大户人家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唯独阮府冷清得骇人。府内，暖阁中炭火烧得正旺，
阮夫人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望着铜镜中那张不过三十五六、风韵犹存的脸，
恍惚间又见自己枯瘦如柴、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的模样。“娘，您就成全女儿吧！
”少女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泪如雨下，“女儿与谢郎真心相爱，
如今已…已有了两个月身孕，若不能嫁他，女儿唯有一死！”阮夫人猛地回神，
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儿—苏锦书。十五岁的年纪，如花苞初绽，此刻却哭得双眼红肿。
“你说什么？”阮夫人手中的暖炉“啪”地落地，炭火撒了一地。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来。
她也是这般跪在自己面前，哭着求着要嫁与那谢允之。她心软应了，
却不知女儿早已珠胎暗结。谢家得知后当即翻脸，将原定的聘礼翻了十倍，
还要阮家陪嫁京城最繁华地段的三间铺面。为遂女儿心愿，她咬牙应下，几乎掏空家底。
谁知女儿嫁过去后，谢家婆母章氏掌控中馈，连她给女儿的体己钱都攥在手中。不过三年，
她积郁成疾患上肺痨，需百年老参吊命时，谢家非但不救，
章氏还冷嘲热讽：“病痨鬼还想糟蹋好物事？不如早早死了干净。
”而她放在心尖上疼的女儿，只会哭哭啼啼说：“婆婆掌管中馈，女儿实在无能为力。
”最终她咳血而亡，魂魄飘荡间，亲眼见章氏得意地对人道：“那阮氏自作自受，
养出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合该人财两空！”而她的好女婿谢允之，
在她头七未过便纳了一房美妾。死后她魂魄不散，得遇一游方僧人点化，
方知这一切竟是因果轮回—原来她前世竟是章氏的恶毒婆婆，今生合该受此报应。
然上苍念她一生行善，许她重活一世，了却因果。“娘？”苏锦书见她久久不语，
又哀哀唤了一声。阮夫人—阮舒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血海深仇。
既然老天给她重来的机会，她定要扭转这宿命。所作所为，报应不空，这一世，
该轮到那些人自食其果了。“起来说话。”阮舒兰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你既已做出这等丑事，便该知道后果。”苏锦书不可置信地抬头。母亲素来最疼她，
从小到大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今日怎这般冷漠？“娘，
女儿与谢郎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便可无媒苟合？”阮舒兰冷笑，
“你可知女儿家清白重过性命？你今日所为若传出去，莫说你自己，
连整个阮家都要沦为笑柄！”苏锦书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声色俱厉，一时吓得忘了哭。
阮舒兰闭了闭眼。是了，前世她便是太娇惯女儿，才让她天真不知世事险恶。这一世，
她既要护女儿周全，便不能再纵容。“跪下！”她突然厉喝。苏锦书愣怔着跪好。“今日起，
你便在祠堂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祠堂半步！至于你的婚事，我自有主张。
”“娘！”苏锦书惶然抬头，“您不能…”“带下去！”阮舒兰不容置疑地命令左右妈妈。
看着女儿被搀走的背影，阮舒兰攥紧了手中帕子。女儿啊女儿，娘这次宁可你恨我，
也绝不让你重蹈覆辙！当夜，阮舒兰独坐灯下，将前尘往事细细梳理一遍。
谢家之所以敢如此嚣张，无非是因阮家如今势微—丈夫苏明远外放为官，
山高路远；而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女儿在京，无人依仗。但阮家并非没有根基。她忽然想起，
自己故去的母亲与当今永宁郡主是手帕交，郡主如今虽深居简出，但在太后面前还能说上话。
还有她那个常年闭关修佛的堂叔阮经业，看似不同世事，实则与不少权贵有旧。
前世她碍于面子不曾求助，这一世，她不能再孤军奋战。正思量间，
心腹丫鬟秋纹匆匆进来：“夫人，谢家递来帖子，说明日要求见。
”阮舒兰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来了，好戏才刚刚开始。次日一早，
谢家主母章氏果然带着儿子谢允之上门了。章氏四十上下年纪，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缎袄，
头戴赤金点翠大发钗，打扮得比阮舒兰这个一品诰命夫人还要贵气。
一见面便亲热地拉住阮舒兰的手：“好姐姐，几日不见，您越发年轻了！
听说书姐儿有了喜事？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哪！”阮舒兰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淡淡道：“谢夫人说笑了，小女近日染恙，正在静养，何喜之有？”章氏脸色一僵，
随即又堆起笑：“姐姐这就见外了不是？允之都告诉我了，书姐儿有了我们谢家的骨肉，
这是天赐的良缘啊！”谢允之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好一个“小婿”，好一个“岳母”，竟是直接认了亲。阮舒兰心中冷笑，
面上却不显：“谢公子慎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儿戏？”章氏见状，
索性挑明了说：“既然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又有了夫妻之实，咱们做长辈的，
不如就成全了他们。今日我便请了官媒来，咱们把婚事定下。”好个“夫妻之实”，
这是铁了心要坐实锦书失节之事。阮舒兰端起茶盏，
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浮沫：“谢夫人此话差矣。小女近日从未出过府门，何来夫妻之实一说？
谢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毁我女儿清誉，这罪名你可担待得起？
”谢允之没想到一向温和的阮夫人突然变得如此强硬，一时语塞。
章氏忙道：“姐姐这是不信？要不请书姐儿出来当面对质？”“小女病中，不便见客。
”阮舒兰放下茶盏，声音冷了下来，“倒是谢夫人口口声声说我女儿与你家有了肌肤之亲，
可有凭证？若无凭证，便是污蔑朝廷命官之女，这罪名，不知谢大人是否担待得起？
”章氏脸色终于变了。她原以为拿捏住阮家女儿失节的把柄，阮舒兰定会忍气吞声应下婚事，
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阮夫人这是要不认账？”章氏也沉下脸，
“你女儿肚里揣着我谢家的种，这是铁证如山！”“哦？”阮舒兰挑眉，
“谢夫人如何肯定那一定是谢家的种？莫非谢公子在外散布谣言，毁我女儿清誉？”“你！
”章氏气结，终于撕破脸皮，“阮舒兰，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女儿不知廉耻勾引我儿，
如今珠胎暗结，京城 soon enough 人尽皆知！你若识相，就乖乖准备嫁妆，
否则…”“否则如何？”阮舒兰突然笑了，“谢夫人是打算强娶朝廷命官之女？
不知这强娶二字，谢侍郎是否担待得起？”谢允之忙拉住母亲，陪笑道：“岳母大人息怒，
家母也是心急。小婿与书妹妹确是两情相悦，还望岳母成全。
”阮舒兰看着这张俊秀却虚伪的脸，想起前世自己病重时，他如何冷眼旁观，
如何迫不及待地纳新人，心头恨意翻涌。“谢公子，”她缓缓道，“婚姻大事岂儿戏？
我便只有书儿一个女儿，她的婚事，自然要慎重。二位请回吧，待我问过书儿再说。
”这是软硬不吃了。章氏冷笑：“好！但愿阮夫人将来不要后悔！允之，我们走！
”看着谢家母子怒气冲冲的背影，阮舒兰唇角笑意冰冷。这才只是开始。三日后，
阮舒兰递帖子求见永宁郡主。郡主府花厅内，永宁郡主看着眼前憔悴了许多的手帕交之女，
叹道：“难为你了，舒兰。此事我已有耳闻，谢家实在欺人太甚。
”阮舒兰垂泪道：“不敢瞒郡主，书儿那孩子确实…确实被谢家公子哄骗失身，
如今已有了身孕。可谢家非但不愧疚，反而威胁要毁书儿清誉，
强索巨额嫁妆…”永宁郡主蹙眉：“谢家好歹是书香门第，竟如此不堪？”“更可怕的是，
”阮舒兰压低声音，“我昨日才发现，家中账房竟亏空数千两！细查之下，
竟是书儿的乳母秦妈妈与谢家里应外合，这些年陆续挪走了不少银钱！
”这倒是阮舒兰新发现的。前世她直到病重查账才知亏空，这一世她早有防备，
果然抓个正着。永宁郡主大怒：“岂有此理！偷窃主家，罪该万死！”“我已将秦妈妈送官，
但她招认，这一切都是谢家指使，为的就是掏空阮家，好逼我们答应婚事。
”阮舒兰泣不成声，“郡主，我如今实在走投无路，
才来求您相助…”永宁郡主扶起她：“好孩子，别怕。你母亲在世时与我最为交好，
我断不能看你受这等欺辱。你可知谢侍郎正在谋取吏部左侍郎一职？
”阮舒兰心中一动：“郡主的意思是…”“谢家之所以急需银两，恐怕与此有关。
”永宁郡主冷笑，“你放心，太后最恨这等欺辱孤寡之辈。我明日便递牌子进宫。
”从郡主府出来，阮舒兰又去了堂叔阮经业修行的静心庵。阮经业虽已出家，
但到底是阮家人，听罢此事后长叹一声：“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谢家如此行事，必有业报。
你且宽心，我虽方外之人，但也不能眼看自家人受欺辱。”有了永宁郡主和堂叔的支持，
阮舒兰心中稍安。回府后，她直接去了祠堂。苏锦书跪在蒲团上，面色苍白，见到母亲，
眼泪又落下来：“娘，您就成全女儿吧！女儿是真心喜欢谢郎…”阮舒兰屏退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