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秀儿,命就是这样,认了吧。"可我不姓命。我手中的针在红布上来回穿梭,一针,
一线,如同我这些年计划逃离的每一步。窗外暮色渐沉,明天的这个时候,
我就要成为周家的媳妇了。周家,这村里最大的地主,而我,只不过是个佃户家的女儿。
更糟的是,我的夫君将是那个被所有人嘲笑的"傻子"——周家的独子,周念。"阿秀,
别走神。喜服还没缝完呢。"娘站在我身旁,脸上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出的疲惫和无奈。
她不知道,我缝制的不只是喜服,还有我的计划,我的复仇。
我轻轻抚摸着藏在针线筐底下的那块特殊的红布——那是用告密信染红的布料,
上面记录着周家这些年来如何欺压我们家,如何夺走父亲的土地,如何让我们家债台高筑。
我要把它缝进喜服的内衬,像是把所有仇恨都缝进去,带进那个我憎恶的家门。"娘,
你先去睡吧,我再缝一会儿就好。"我挤出一个笑容。娘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
"我的好女儿,嫁过去后要好好的,别犯傻。"犯傻?我心里冷笑。
这村里真正的傻子只有一个,就是我明天要嫁的那个男人。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那是去年秋收后,周管家领着我去周家"相看"。
在那间摆满了古董和字画的厢房里,坐着一个面容还算清秀的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
只是目光呆滞,手里不停地摆弄着一串算盘珠子,嘴里还时不时地念叨着什么。
"这就是我们少爷,周念。"管家介绍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
却掩饰不住眼底的轻蔑,"少爷自小聪明,只是七岁那年发了场高热,
好了之后就..."他做了个点头的动作,那意思不言而喻。我站在那里,
感觉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周念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摆弄他的算盘珠。
那一瞬间,我在他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光芒,但转瞬即逝,让我以为是错觉。
"啪嗒",一颗算盘珠掉在了地上,滚到我脚边。我弯腰捡起,
才发现这颗珠子上竟然刻着一些细小的痕迹。还没等我看清,周念就猛地站起来,
从我手中抢过珠子,动作敏捷得不像个"傻子"。"珠子不能乱动!不能乱动!
"他大声嚷嚷着,一边把珠子塞回袖子里。管家赶紧赔笑着解释说少爷有些特别的爱好,
请我别见怪。那天回去后,我哭了一整夜。不是因为周念的傻,
而是因为我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父亲欠了周家的债,
拿我来抵债;周家需要一个能生孩子的女人照顾他们那个傻儿子,就这样,
一桩交易就做成了。"姐,你还好吗?"门被轻轻推开,弟弟阿财探头进来。
十五岁的他已经开始在地里干活,瘦小的身体因常年劳作而显得比实际年龄老成。"进来吧,
小心点,别让人看见。"我放下针线,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小包袱,"计划定好了吗?
"阿财点点头,声音压得很低,"都安排好了。明天你唱哭嫁歌的时候,
只要唱到'天上一轮月,照我回娘家'那句,我们就开始行动。
村东头的长工老张已经联系好了其他人,他们会趁着婚宴混乱的时候点燃周家的粮仓。
"我深吸一口气,手有些颤抖。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命。如果成功,
周家的根基将受到重创;如果失败,等待我们的将是比现在更惨的命运。"记住,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如果事情有变,就按我们商量好的后路走。
"我紧紧握住弟弟的手,感受到他手心的茧子,心里一阵刺痛。阿财点点头,
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嫁过去的。"送走弟弟后,
我继续缝制喜服。红线穿过布料,就像血丝穿过我的命运。
我想起村里人怎么评价周念——"一根筋的傻子","只会数算盘珠子的呆子",
"除了那副皮囊,一无是处"。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他真的只是个无辜的傻子,
我这样算计他,是不是太过残忍?但每当我想起父亲因无力还债而被打断腿的场景,
想起母亲在周家做工时被辱骂的泪水,这些犹豫就烟消云散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
仁慈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明天,
我将穿上这件缝满仇恨的嫁衣,走进周家的大门。而后天的这个时候,
或许周家的粮仓已经成为一片灰烬,而我...我会怎样?这个问题像只蜷缩在心底的野兽,
让我不敢深思。我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暗的粮仓里,四周都是即将燃烧的火把。
我拼命地寻找出口,却发现每一扇门都被锁住了。就在绝望之际,我看到周念站在粮仓外,
手里握着那串算盘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每掉一颗,就有一扇门打开,
可我却始终找不到正确的出口。当最后一颗算盘珠落地的瞬间,我惊醒了,额头上全是冷汗。
窗外,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的婚礼,我的复仇,即将开始。婚礼当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屋外已经热闹起来。敲锣打鼓的声音透过窗纸传来,刺耳得让我心烦意乱。
"阿秀,起来了,吉时快到了。"娘掀开门帘,手里拿着我昨晚熬夜缝制好的喜服。
她的眼睛红肿,想必是哭了一整夜。我沉默地坐起身,任由几个来帮忙的婶子围着我忙活。
她们给我梳头、化妆,嘴里不停地说着些吉祥话,什么"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听得我差点笑出声来。我和一个傻子,有什么好合的?"秀儿命好啊,嫁到周家,
这辈子不愁吃穿了。"王婶一边给我挽发髻一边说。"是啊,
虽说女婿是个......"李婶话说到一半,被娘瞪了一眼,赶紧改口,
"周少爷人倒是老实,不会欺负人。"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心点上了一颗红痣,
额头贴了金箔,嘴唇涂得鲜红,整个人艳丽得不像自己。这身打扮,倒真像是上了妆的戏子,
要演一出荒诞的戏码。"娘,我怕。"我小声对给我整理衣领的娘说。这句话里有真有假,
我确实害怕,但不是因为嫁人,而是因为今天的计划。娘拍拍我的手,声音哽咽,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好孩子,记住娘的话,在周家低调些,别惹事。
特别是..."她压低声音,"你那个傻...你丈夫,好好伺候着,别嫌弃。男人嘛,
哪个不是傻乎乎的。"我勉强点点头,心想你不知道我已经计划着怎么把周家的天给捅破了。
把喜服穿在身上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内衬那块染了告密信的布料贴在我的皮肤上,
像是一团即将爆发的火焰。"哎呦,这不是新娘子吗?真俊俏啊!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抬头,看到周家的王管家带着几个轿夫站在院子里,
笑容满面却眼神阴鸷。"大喜的日子,别耽误了吉时啊。"他催促道,目光在我脸上扫过,
又落在我身后的简陋嫁妆上,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我深吸一口气,扶着娘的手走出房门。
院子里,阿财站在角落,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朝他几不可察地点点头,他也微微颔首。
我们的计划,就此展开。上轿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屋檐下挂着的那串红辣椒,屋角种的那棵老槐树,还有院墙上爬满的牵牛花,
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即将成为过去。我不知道明天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它们,
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轿子晃晃悠悠地前行,我坐在狭小的空间里,
感觉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移动的牢笼。透过轿帘的缝隙,我看到村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有的指指点点,有的窃窃私语。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是周家的佃户,
和我家一样受着剥削和欺压。今天过后,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所改变。轿子停下,
我知道已经到了周家。一阵喧嚣过后,轿帘被掀开,我被迎进了大门。
周家的宅院比我想象的还要宽敞气派,朱漆大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院子里摆满了桌椅,
宾客已经三三两两入席。在一片吉乐声中,我被带到了正堂。那里,
周老爷和周太太高坐上位,一脸的志得意满。而在他们身边,站着我未来的丈夫——周念。
今天的他穿着大红喜袍,头戴玉冠,乍一看倒像个人样。但仔细观察,
就能发现他的眼神依旧呆滞,手指不安地在身侧抖动,似乎在思念他的算盘珠。
当他看向我时,我心里一颤,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我在他眼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光芒,像是有什么被深深掩藏的东西。
"拜堂!"王管家高声喊道。在众人的注视下,我和周念并排跪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每一拜,我都感觉自己离那个计划越来越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送入洞房!
"随着又一声高喊,婚礼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我被一群妇人推推搡搡地带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新房。房间布置得喜气洋洋,
床上铺着大红的被褥,墙上贴着喜庆的剪纸。但在我眼中,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华丽的陷阱。
"新郎官马上就来!"妇人们起哄道,笑声中带着几分暧昧和戏谑。她们心里都明白,
今晚这个"洞房"不过是走个过场,谁也不指望一个傻子能行人事。我坐在床边,
等待着那个决定性的时刻到来。天已经黑了,院子里的宴席正酣,
歌舞声、笑闹声交织在一起。很快,就会到我唱"哭嫁歌"的时候,那将是我们计划的信号。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周念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房门关上,只剩下我和周念两个人。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我坐在床边,手指紧紧攥着袖口,
心跳如鼓。"你...怕我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出奇地清晰。这句话吓了我一跳。
在我的印象中,周念从不主动说话,更不会问这种问题。"不...不怕。"我勉强回答,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他站在房间中央,身体微微摇晃,目光游移不定。烛光下,
他的脸似乎比白天显得更加清秀,没有了那种呆滞的神情。他从袖中摸出那串算盘珠,
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珠子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知道你们都叫我傻子。
"他低头看着算盘珠,突然说道,语气平静得不像是一个智障之人。我心里一惊,
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抬起头,目光与我相遇。那一瞬间,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清澈的理智和深沉的忧伤,完全不是一个"傻子"应有的眼神。
"周...周少爷..."我结结巴巴地开口。"别紧张,"他打断我,"天快黑了,
你该准备唱哭嫁歌了吧?"我浑身一震,他怎么会知道哭嫁歌?更重要的是,
他语气中那种若有所指的暗示让我后背发凉。难道他知道我们的计划?
"我...我不会唱..."我下意识地否认。"别装了,"他轻声说,转身走到窗边,
拉开一条缝向外看,"你昨晚排练了多少遍,我都听到了。"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整个计划都已经暴露。但周念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更加困惑。"唱吧,
唱得越大声越好。"他背对着我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笃定,"我等这一天,
等了很久。"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时间不等人。院子里的宴席已经进入尾声,再不行动,
时机就要错过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周念是不是真的傻子,
无论他知不知道我们的计划,我都必须按原定计划进行。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户。
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哭嫁歌。一开始声音还有些颤抖,
但很快就变得响亮而悲凉。"天上一轮月,照我回娘家..."当我唱到这句关键的歌词时,
我看到院子里的几个长工面面相觑,然后悄悄离开了宴席。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知道行动已经开始了。周念站在我身后,异常安静。我不敢回头看他,只是继续唱着,
眼睛紧盯着院子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呐喊声,
接着是火光冲天而起。"着火了!粮仓着火了!"一声惊呼传遍整个院子。霎时间,
整个周家陷入一片混乱。宾客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家丁们拎着水桶冲向火场,
尖叫声、咒骂声此起彼伏。我站在窗前,看着这场自己一手策划的混乱,心情复杂至极。
"走吧,趁现在。"周念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吃惊。"你...你要干什么?
"我惊恐地问。"救你,"他的声音异常坚定,"也救我自己。"不等我反应,
他拉着我快步走出房门,却不是往大门的方向,而是朝着宅院的后方。院子里一片混乱,
没人注意到我们。他带我七拐八绕,来到一间看似普通的储物室,
熟练地推开一个隐藏的暗门。"这是通往山后的秘道,"他解释道,声音不再有任何迟钝,
"我发现它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会用得上。"我震惊地看着他,
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的认知是否全错了。"你...你不是傻子?"我颤抖着问。
他苦笑一声,"在这个家里,装傻才能活得久。"外面的喊声越来越近,
火势似乎已经蔓延到了主屋。我们必须立刻做决定。周念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进我手里。
"拿着这个,"他说,"它会保护你的。"我低头一看,是半枚算盘珠,
上面刻着我的乳名"小秀"。看到这个名字,我浑身发冷。
这个名字只有我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周念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会..."我刚开口,
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周家二少爷!他们往这边跑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快走!"周念推了我一把,"顺着这条路一直走,
能到村后的小溪。从那里你可以..."我没等他说完,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已经战胜了一切。
我转身钻进密道,刚跑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周念站在门口,火光映照下的脸庞格外清晰。
他对我点点头,然后慢慢关上了暗门。就在暗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
我看到几个拿着火把的人影冲进了储物室。"周念!"我本能地想喊,
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暗门关上了,我站在黑暗的密道中,
手里紧握着那半枚刻着我乳名的算盘珠,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身后是逐渐远去的喊叫声和火光,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与自由。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前跑去,
没有再回头。黑暗的密道曲折幽长,我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双手在粗糙的石壁上摸索前进。
耳边回荡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火势燃烧的噼啪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脚下突然踩空,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剧痛。"该死!
"我咒骂一声,挣扎着爬起来。黑暗中,我摸到了膝盖上湿润的触感,应该是擦破了皮。
这点痛算什么?比起我这些年受过的苦,比起那些被周家迫害的人们,
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擦伤。可是,周念的脸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最后那个眼神,
清澈而决绝,一点也不像个傻子。我从怀中掏出那半枚算盘珠,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
但手指能感受到上面刻着的"小秀"二字。这名字,只有我娘和阿财才会叫,
周念是怎么知道的?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装傻?又为什么要救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如果周念一直都不是傻子,那这些年来,
他默默忍受着所有人的嘲笑和轻视,是为了什么?而我,居然还计划烧了他们家的粮仓,
甚至可能害死他...这个认知让我胃里一阵翻腾。但转念一想,不管周念是不是傻子,
他终究是周家的人。周家对我们的剥削和迫害是真实存在的。父亲的断腿,娘的泪水,
阿财渐渐佝偻的背影,这些都是周家造成的。我没有做错,我只是在为自己的家人复仇而已。
密道里传来一阵微弱的风声,我知道出口近了。果然,再往前几步,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
我加快脚步,终于来到了密道尽头。推开长满青苔的石门,清新的夜风扑面而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重获新生。密道出口正如周念所说,通向村后的小溪。月光下,
溪水泛着银光,周围的树木婆娑摇曳。远处,周家宅院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喊叫声和哭喊声隐约可闻。我应该感到胜利的喜悦,看到周家遭殃,我应该高兴才对。
可此刻,我的心却如同被灌了铅一般沉重。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周念的声音:"装傻才能活得久",还有他推我进密道时那坚定的眼神。
我抚摸着手中的半枚算盘珠,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给我的某种信号或线索。但现在,
我没有时间思考这些。我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趁着混乱逃得越远越好。沿着溪水,
我朝着约定好与阿财碰面的地点走去。月光下,我看到自己的喜服已经被污泥和血迹弄脏,
红色的嫁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我慢慢解开衣带,脱下这件承载着仇恨的嫁衣,
任由它被溪水冲走。就像我想要冲走的过去一样。当我来到约定地点时,
发现阿财早已等在那里,脸上满是焦急。看到我安全归来,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姐!
你没事吧?"他紧紧抱住我,声音颤抖,"我看到粮仓烧起来了,
但没想到火势会蔓延那么快...""我没事,"我勉强笑了笑,"计划成功了,
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阿财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简单衣物和一些干粮,
"我们得赶紧走,天亮前得离开这个县。"我换上普通衣服,跟着阿财踏上了逃亡的路。
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远处仍在燃烧的火光,心中五味杂陈。我不知道周念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