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我去找过舅舅几次，要钱。除了第一次见到了他的面。后面就再也没见过了，
舅妈还说我晦气。无奈之下，我只得卖了我的一头长发去卖钱。
我记得当时理发师还劝我过几天再来。因为我们这边有“正月剃头死舅舅”的说法，
怕舅舅家会膈应。我说，死了也好，反正现在也相当于没舅舅。没想到，
当天就传来了舅舅的死讯。1这年的寒假我只见过舅舅一次，那就是在大年三十团年的时候。
他现在算是一个成功人士了，过年在老家待的十几天里总是应酬不断。大年三十这天，
他说要请我们一家吃饭，快到中午才给我妈打的电话，说是临时推了应酬来陪家人。“唉哟，
我的乖乖，这几天吃得这么差，都瘦了……”还没进门，就听到舅妈的声音。
声音里满是怜惜和温柔，却是对着怀里的法斗说的。我，我妈，外婆，
我们三人都进了院子了，她依然在跟狗玩。“舅妈……”我妈拍了拍我推着轮椅的手，
示意我先打招呼。“哟，大学生来了呀……”尾音拖得又高又长，暗含着讽刺，“等一下啊，
你舅去街上买好酒好菜去了，免得有人说我们欺负大学生！”我妈回头瞪了我一眼，
制止我回嘴，又对舅妈笑着说“群珍，你看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活，大过年的，
我们也没带什么东西……”我知道舅妈为什么要挖苦我。我是大年二十九才回的老家，
那时候舅舅一家早在村里引了一波流了。据说是他开新的宝马车回来，但是有人找他借钱。
于是他就开始讲自己的压力大。什么我妈的医药费他也在资助，我的大学生活他也在帮忙，
外婆的赡养费也给着。谁听了都要说他一声仗义。可是我没有。我结束寒假工回到老家，
正心急火燎往家里赶的时候，碰到一伙人在村头摆龙门阵。
因为这几年暴富给村里提供了谈资的舅舅，正是他们话题的中心。
有人拦住我问我舅一学期给我资助多少钱。我听得简直一头雾水，就说他没给过我钱啊，
我今天回来就是因为打寒假工养自己呢。他们当时就兴奋起来了，我急着回家也没多说什么。
后来我妈跟我解释了一下，我才知道我的回答和舅舅给自己的人设不符，
大概是有点毁他形象了。“群珍，你放心，我们待会儿就去给村里人说宏发对我们可好了，
吃穿用样样都给我们准备了。”我妈依旧在打圆场，我们都知道舅妈在讽刺我什么。
她嘴里的吃穿用，不过是舅舅一家旧了坏了不想要的东西，三个女人生活的家里，
送来的一大半都是男人的衣服和用品，真是辛苦他们舍不得扔，还从城里运回老家！“哎，
算了吧，万一这小白眼狼又说出什么话来，大过年的惹人心烦，真是晦气！
”“要……要说……”外婆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她今年雨季的时候摔了一跤，
有些中风的迹象，口鼻歪斜，吐字有点不清，但拄着拐杖还是能走路。不像我妈，
几乎已经毫无希望了，本来只要有钱，及时做手术，就不会坏死得这么彻底，
但舅舅那时候说他的钱都投到生意里去了，拿不出来。我知道他是觉得我只会读书，
没其他本事，以后打工又挣不了几个钱，还有两个老弱病残拖累，怕借我的钱肉包子打狗了。
从我有记忆以来，外婆一直是跟着我父母过活的。之前舅舅还没发家，
连他儿子都是在我家由外婆抚养长大的。每次我爸爸象征性地提起老人孩子的抚养费。
他就会说才结了婚，这几年没钱。过了几年，又说在准备修房子，这几年没钱。过了几年，
又说才修了房子，这几年没钱。就这样过了几年又几年，儿子都大了，妈都老了，
还是一分钱没出，学费和生活费都让我妈一起出了。偏偏他会说好听的话，光打电话不打钱，
就这外婆还整天在外面夸他孝顺，等着享儿子的福。
反倒是我妈经常说外婆给我和表弟吃得不营养，穿得不干净，被外婆指责为过于挑剔。
那天舅舅和表弟是快两点才把饭菜打包回来的。没解释是什么原因。
舅妈早就在家追狗血剧去了，边追剧边吃零食，没空管我们。
大冬天的说我们娘仨吓到了她的狗，吓病了又要花几千几万去治。所以让我们不要坐客厅，
就在院子里等。最终那顿饭只有外婆吃了的。舅舅和表弟说他们在街上吃过了，
舅妈说她吃零食吃饱了，我妈说她双腿不能活动，最近消化不好，不想吃。
我是看着大冷天起油花的菜没胃口，而且菜多肉少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剩菜。“舅舅，
我想和你谈谈外婆的赡养问题。”我和我妈之所以忍着肚饿和慢待等他回来，
就是想谈这个问题。之前外婆身体还好，虽然没有退休金，也没有任何存款，
但一个老人的吃用真的不高，我妈觉得身为长女赡养也是应该的。但五年前我爸爸生了重病，
陆陆续续花了家里大部分钱。我妈一个人做生意有点周转不过来，利润也不足以再请一个人，
于是就决定关掉门店，打工去了。但最后爸爸还是去世了，
妈妈也因受不住打击而有些精神恍惚，不幸遇到车祸。“姐，咱妈留在这还能照顾你哩。
”当时舅舅连夜回来将表弟接走，就用这个理由说服了我妈和外婆。
后续母亲的治疗将家里仅有的钱都花光了。于是，瘫痪的妈，年迈的外婆，还在读书的我，
就这样相依为命了。2“宏发，你也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妈等外婆放了筷子才开口，
“能不能把你以前在我这拿的钱还我一部分？”“哟哟哟，什么叫在你那拿的钱？
姐姐养弟弟不是天经地义的？”舅舅还没说话，舅妈就先忍不住开口了。
而舅舅则是在一边苦笑，很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他总是这个样子，坏事都让别人做了，
坏话都让别人说了，他只是有点男人的无奈而已。
舅舅舅妈最初是和我父母在一个城市工作的，就是想着有人能照顾他。
我妈花钱托人给他找的工作他干了两天就不干了，说太累。后面又找我妈拿钱去做生意，
从来只见出不见进的。最后实在没办法，就住在我父母家里，美其名曰给姐姐姐夫打工。
可实际上，他们两口子心情好了就帮帮忙，心情不好就躲懒。但工资不能少了他们的。
平时招待自己的狐朋狗友，或者舅妈的娘家兄弟，都是给我妈打一个电话说有客人来，
让准备好酒好菜。直到我爸爸发现生重病那年，舅舅大概听了什么闲话，
说是和病人待久了气运会变差，那时候才离开我父母的小店，自己去工作的。
相当于直到五年前我爸妈都在养着他。“好吧，是我说错话了。”我妈又妥协了，
“我们是一家人，当年你们困难，我和你姐夫没亏待你们吧，现在我也有点困难，
你能不能……”“姐，咱先不说这个。”舅舅打断我妈的话，
“我上次给你推荐的那个手工活做不了了啊。”“什么？！”我和我妈都大吃一惊。
编毛线玩偶、挎包、发夹这种小东西，是如今我妈唯一能做的有收入的活，
也是舅舅这几年唯一真正实质上帮助我们解决生活困难的方法，虽然他还要从中抽成，
说是打点费。用舅舅当时的话来说，就是我妈虽然没了腿，但是还有手，就不会饿死，
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我知道，重点是不能去依靠他。
“我朋友说设置这个岗位本来是助残回馈社会的，但是不能帮白眼狼，
免得以后到了社会上也是祸害。”舅舅没看我，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在说我。“我会说她的，
你再给你朋友说说啊。”我妈滑动轮椅想去拉舅舅，却被躲开，轮椅撞到了外婆的拐杖上，
害她差点摔倒。“姐，你小心点，别撞到了妈。”舅舅的语气还颇为生气。
“既然你关心外婆，那你把她接来你家享福吧。”真是会说漂亮话，
他不躲的话我妈分明不会撞到外婆，他躲了才造成的恶果，现在又推卸到我妈身上。“姐，
你看我家都是全屋智能家居，妈在这东西都用不来，我们不能随时帮她，哪适合她生活呢？
”舅舅不管我，只跟我妈说。“妈，
你上次是不是自己说的在姐姐家住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就想跟着姐姐的？
”见我妈不回应，舅舅又跟外婆说话。外婆有些迟疑，她其实是想和儿子住在一块的。
“我们最近生意遇到点困难，资金有点紧张。”舅舅声音急切了一些。“我跟……跟你姐姐。
”外婆并非完全不心疼我妈，只是两相比较，会更心疼舅舅。
我妈只是没了双腿没了收入而已，舅舅可是马上就要不能年入千万了。
“那生活费总该给点吧”我妈其实也猜到这个结局了，她总说心软的人更吃亏，
自己就是见不得老母亲受苦，
但舅舅这个儿子完全不会担心老母亲在没有收入的姐姐家里会过什么日子。
“每个月一百两百也行。”我妈实在要求不高，
只希望每个月能有点收入不至于吃不起饭就行。“咱妈那样的一顿能吃几颗米？
这钱该不是拿去你们自己花的吧？”舅妈总能在关键时刻出来吸引火力。“舅舅，
你当真不给外婆拿生活费？”舅妈会转移火力，我也会找准靶心，“而且外婆现在中风了，
还有医疗费。”我妈这人脸皮太薄，做了点亏心事就心虚，
实际上她还真用了外婆的几百块钱，因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怎么会？
我自己的妈我怎么可能不养。”舅舅的话依然说得好听“这样吧，姐姐出多少赡养费，
我就出多少。”他可真会打算盘，我妈现在收入又断了，能出多少赡养费？
而且外公外婆老房子的宅基地他一个人继承了，土地也是他一个人继承的，
现在要养老了就知道和我妈平分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不给钱我就把你的事说出去让大家都知道。”我非常气愤。“哎呀，
本来我还打算去给你妈的工作跑跑门路，你要这么说我就伤心了啊。
”我妈一直在拉我的衣袖，外婆也说回家吧回家吧。就在这时，表弟从楼上下来，
找舅舅要了一万块钱说是要去同学聚会。舅舅当着我们的面有点下不来台，
刚才对我们说了没钱，想骂表弟又被舅妈瞪了回去，最后是舅妈从钱包里拿了一叠现金。
看着有几千，但肯定没有一万。表弟骂骂咧咧的走了，临走前还白我们一眼，如果我们不在，
舅舅就不必装穷，他就能用。舅舅也说头痛要上楼去睡觉了。
这场所谓的团年最终还是就这样草草结束了。3这个春节过得很糟心。
我妈从三十晚上就在喊腿疼，初一一大早外婆又晕了。小诊所这天都没开门，
我只得将他们俩送到医院急诊。基本上一天就把我打工攒下的一千块钱用完了。
但是医生说我妈的腿有些感染，必须要再住院观察两天。我只能去舅舅家借钱，
不然拿不出住院费了。至少让他把外婆接走，让我少个后顾之忧。但是舅舅不在，
我不知道他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但舅妈说我晦气又不会看脸色。
哪有大年初就接个病号来家里，还往外借钱，都是破财运的。我没办法，只得走了。
第二天医院催交钱，我只得又去了舅舅家，毕竟我们在这世上也只有这一门亲戚了。
还是没见到舅舅，这次连门都没人应。我妈最终还是回家了，当晚痛得呻吟了一晚上。
第三天，已经是初五了，先去舅舅家没人，然后我就去集市上卖我妈的结婚金戒指了，
那是家里唯一的财产。我问了镇上集市里唯二的金店，价格都很低，我有点可惜，
一时没舍得卖。出门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拦住我，我看着她有点眼熟，
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她问我要不要卖头发。我犹豫了一下，问她能给多少钱。
我的头发又黑又密，已经留了两年了。她仔细审视我一眼，说三百。我有点心动，
这又能多拖一天了，万一今天碰到舅舅他愿意借钱了呢。我正想答应，
街对面摆地摊的瞎子算命师就说：“姑娘，头发可不兴现在卖啊，
有句老话叫‘正月剃头死舅舅’”“死瞎子，胡说什么呢？
你在这宣传封建迷信小心我去派出所举报你！”中年妇女率先反驳。见我有些迟疑，
她又来拉我。“走吧，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也不容易，这样，我再给你加五十！
”她带着我往市场的小巷子里去，远远看到那里有理发店的灯牌。“灾祸啊，灾祸啊！
”算命先生的声音远远传来，我要扭头去看，旁边人拉着我走得飞快。理发店里没人，
中年妇女从隔壁给他拉了回来，原来是聚在一起打麻将。“这两天可没人上门剪头发，
你们真是稀奇了啊。”他在抽屉里翻找适合的剪子。“快动手吧你，磨叽什么呢。
”中年妇女有点不耐烦。隔壁传来一声喊，理发师应了一声，“其实，也可以过几天再来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