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玻璃珠砸在黑色伞面上,林海隔着雨帘望向灵堂中央的遗像。
哥哥林江的嘴角还凝固着生前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这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城中村大排档,
哥哥举着啤酒瓶说“咱兄弟俩早晚要干出个名堂”的模样。“二叔,殡仪馆催着去火化场了。
”侄女小雨扯了扯他浸透冷汗的西装下摆。少女手腕上戴着的银镯突然折射出一道冷光,
林海瞥见林小虎正斜倚在香案旁,食指有节奏地敲打装骨灰的檀木盒。
这个被哥哥从福利院领养的男孩已经长成精瘦的青年,
后颈纹着的蝎子刺青随着吞咽槟榔的动作蠕动。三日前在重症监护室,
林海亲眼看见这双手如何漫不经心地拔掉呼吸机电源——当时护士都去抢救隔壁床病人,
监控录像偏偏在那五分钟莫名故障。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车间主任老张的号码在屏幕上疯狂跳跃。“林总!供电局的人把厂区变压器拆了!
”背景音里金属撞击声刺耳,“他们说电路老化,
需要改造……”林海攥着伞柄的手指关节发白。灵车司机不耐烦地按响喇叭,雨幕中,
林小虎突然横在殡葬队伍前。雨水顺着他剃青的头皮流进领口,
黑色紧身T恤下隐约可见肋骨的形状。“二叔,我爸那份股权您是打算折现还是实物交割?
”槟榔渣混着血丝吐在积水中,林小虎掏出手机划动,“我咨询过律师,
像这种家族企业……”“工厂从来都是我个人独资。”林海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奇异的颤抖。
小雨突然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少女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肌肉里。
财务室的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林海将营业执照复印件推过桌面时,林小虎突然暴起,
拳头砸裂的钢化玻璃碴四处飞溅。“放你妈的屁!这些年我爸天天说厂子是你们兄弟合伙的!
”泛黄的厂房租赁合同从保险柜底层滑落,1998年3月17日的签字页上,
哥哥的名字旁赫然写着“担保人”。林海指尖抚过那些晕开的蓝黑墨水,
记忆突然闪回那个梅雨季节——他们蹲在漏雨的工棚里,哥哥把最后半包方便面推给他,
自己就着自来水啃冷馒头。“看清楚了吗?”林海把合同摔在桌上,“你爸从来不是股东!
”林小虎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
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合影甩过来:照片里兄弟俩站在崭新的注塑机前,
哥哥的手亲昵地搭在林海肩上,背景横幅写着“江河塑胶制品厂开业大吉”。“那这是什么?
”林小虎用打火机燎着照片边缘,“二叔,当年注册资金二十万,我爸出了十五万,
这事儿街坊邻居可都记得。”窗外惊雷炸响,林海猛地起身撞翻椅子。
财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老会计王伯佝偻着背挪进来,怀里抱着落灰的饼干盒。
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抖得厉害,
泛黄的验资报告飘落在地——银行流水显示当年入资账户分明是林海个人户头。
“小虎啊……”王伯浑浊的眼珠转向林小虎,“你爸当年那十五万,
是私下借给阿海的……”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痰盂里泛起粉红色泡沫。
林小虎突然抄起烟灰缸砸向窗户,防盗网在暴雨中发出刺耳的呻吟。“老不死的!
收钱改账本的时候怎么不咳嗽?”他揪住王伯的衣领,老人胸前顿时洇开一片褐色的茶渍。
“够了!”林海一拳砸在警报按钮上,“保安!”当夜的值班记录显示,
凌晨1点27分原料仓库监控突然失灵。林海握着瑞士军刀冲进雨幕时,
三吨铝锭正在蓄满雨水的基坑里缓缓下沉。月光刺破云层,
照亮围墙上用红漆喷的骷髅头图案,下方歪歪扭扭写着“血债血偿”。“见面礼喜欢吗?
”林小虎的怪叫从马路对面传来。五菱宏光疾驰而过溅起的泥浆中,
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林海蹲身捡起半枚翡翠扳指,内侧刻着的“江”字正在渗血般的红光。
王伯凌晨三点打来电话时,听筒里传来救护车的呜咽。
“阿海……你哥三年前让我改过账……”老人的声音像破旧风箱,
“他说不能让你知道那十五万是……”刺耳的忙音戛然而止。
林海站在档案室翻找1998年的税务登记证,
手指突然僵在某个夹层——两份截然不同的合伙协议并排躺着,
公证处的骑缝章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青色。次日清晨,工商执法车堵死了厂区大门。
穿制服的男人举起摄像机拍摄贴封条的设备,副驾驶座上林小虎正对着后视镜整理衣领。
当镜头扫过车间墙上的安全生产天数牌,
林海突然看清倒影里执法者后颈若隐若现的蝎子刺青。暴雨更急了。注塑机停摆的第七天,
车间弥漫着塑胶冷却后的酸腐味。林海蹲在总闸箱前,
新接的电缆切口整齐得像是外科手术刀划开的——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被剪断线路。
财务送来的报表在掌心皱成一团,违约金数字刺得他视网膜生疼。“林总,
三号机的德国配件……”生产部长话音未落,天花板突然传来钢珠弹跳般的异响。
众人抬头瞬间,十公斤重的模具从天车轨道坠落,在离林海脚尖三十公分处砸出深坑。
监控室里,林海反复回放事故录像。画面中戴鸭舌帽的男人往润滑剂储罐倒入不明液体,
转身时露出后颈的蝎子刺青。当他想放大面部特征时,所有视频文件突然变成乱码。
“”这是最新型蠕虫病毒。”IT专员擦着冷汗,
“对方至少提前三个月在系统里埋了木马程序。”林海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骷髅头图案,
忽然想起葬礼那日林小虎T恤上的同样标志。林小虎这次带来了律师团。
为首的陈律师将股权确认书拍在会议桌上,鳄鱼皮鞋尖有节奏地敲击地面。
“根据我的当事人提供的合作协议,
贵司41.7%的权益应当……”林海注意到对方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
戒面暗纹与那枚失踪的扳指如出一辙。“这是伪造文件。”林海甩出工商局开具的产权证明,
“需要我报警吗?”陈律师突然俯身逼近,古龙水里混着槟榔气息:“这几年,
你的一些业务资金,都是进入了私人账户吧。”他指尖划过财务报表的某一栏,
“偷税漏税的后果,林总比我清楚。”地下车库的承重柱出现裂缝时,暴雨正冲刷着城市。
保安老吴说看见混凝土搅拌车深夜进出,行车记录仪却莫名丢失了当晚数据。
林海摸着柱体上新鲜的修补痕迹,
指甲刮下水泥里的泡沫碎屑——这群人竟用建筑垃圾填充结构裂缝。
手机银行提示音在午夜格外刺耳,最后一笔流动资金被法院冻结。
林海把瑞士军刀插进办公桌,刀刃卡在1998年的年检报告里。泛黄的纸张显示,
当年哥哥作为担保人签字的贷款合同上,担保期限被红笔改成了“永久连带责任”。暴雨夜,
王伯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监控死角。老人雨衣下藏着牛皮纸袋,
1999年的原始账簿泛着霉味。“当年你哥垫的二十万……”王伯的假牙在打颤,
“当年他说就当给你的结婚贺礼……”账本夹层滑出一张泛黄照片,
是林海婚礼当日哥哥在厂房值班的背影。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小海,
哥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看你成家立业。”次日清晨,出纳的尖叫声划破厂区。
保险箱门像被巨兽撕裂,公章与U盾不翼而飞。林海在狼藉中发现半枚带血的槟榔渣,
监控记录显示凌晨两点,
三个蒙面人用乙炔枪切开三道防盗门——他们对安保系统的熟悉程度令人胆寒。派出所里,
值班民警打着哈欠将伪造的股权转让协议塞进档案袋。“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林小虎。
”警察指着协议上的指纹,“更何况这是你的生物识别信息。”供电恢复当天,
注塑车间突然窜起两米高的火舌。消防队从排水沟捞出半桶香蕉水,
林小虎举着手机在厂门口直播:“黑心老板拖欠亡父遗产,纵火销毁证据!
”弹幕里刷满“杀人偿命”,有ID头像分明是厂里辞职的质检员。深夜的ICU病房,
消毒水味道刺激着林海的泪腺。后颈的烧伤纱布渗出血渍,
恍惚间他看见哥哥坐在床边输液架上。“为什么要改账本?
”幻影的声音混着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那二十万本来就是……”呼吸面罩突然收紧,
林海挣扎着去按呼叫铃,却发现所有按钮都被嚼烂的槟榔渣堵死。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结痂的伤口,瑞士军刀在枕头下发出嗡鸣。“游戏才刚开始呢,
二叔。”林小虎的耳语从通风管道传来,伴随着钢珠滚过铁皮的声响。值班护士冲进来时,
只看见心电图上疯狂的波动,和窗台上正在融化的冰雕蝎子。
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天花板上跳着死亡圆舞曲,林海数着输液管里坠落的水滴。
七十二小时前注塑车间的热浪似乎还舔舐着后背,他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消防鉴定报告,
“人为纵火”四个铅字在视网膜上灼出焦痕。“308床换药。
”护士推着治疗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林海迅速将瑞士军刀藏进枕头,
刀刃上还沾着从厂区梧桐树刮下的红漆——那是今晨发现的新警告,
树干被刻满“杀人偿命”。纱布揭开时,溃烂的创面粘着棉纤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