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索伦的指尖拂过冷藏柜里最后一块合成蛋白块,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隔热手套直刺心底。
营养标签上刺眼的“风味增强剂:γ-7型”像一道嘲弄的烙印。外面,
是阿尔法-7号空间站永恒不变的、带着金属锈蚀和循环液气味的空气,
嗡嗡作响的通风管道是唯一的背景音。
他的小餐馆——“索伦星际简餐”——嵌在这座庞大钢铁蜂巢的E-72层,
招牌上闪烁的霓虹灯管坏了两根,
光线半死不活地映照着空荡荡的、蒙着一层薄灰的塑料桌椅。“老板,老样子,
一份‘开拓者套餐’,酱料加倍。” 唯一的熟客,胳膊上纹着褪色星图的矿工老乔,
闷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塔克麻木地应了一声,熟练地将那块灰白色的蛋白块塞进料理机。
机器发出沉闷的嗡鸣,加压、加热、注入预设的酱料包。几分钟后,
一个质地均匀、散发着人工合成肉香气的褐色方块被推了出来,淋上粘稠的橙红色酱汁,
旁边配着一小坨淡绿色的营养膏。这就是“开拓者套餐”,
空间站底层劳工赖以果腹的工业流水线产物。他把餐盘端给老乔。
矿工用叉子戳了戳那毫无弹性的方块,叹了口气,没滋没味地嚼起来。
塔克靠在油腻的料理台上,
目光空洞地望着墙上唯一有点生气的装饰——一张边缘卷曲发黄的全息照片。
照片里是绿意盎然的山坡,一座爬满藤蔓的石头小屋炊烟袅袅。小屋前,
一个系着碎花围裙、笑容温暖如阳光的妇人,
正端着一只热气腾腾、酱色浓郁、圆润饱满的大肉圆。那是他的母亲,玛莎·索伦。
而那道菜,是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名字——蟹粉狮子头。
那是属于遥远地球故乡、属于温暖厨房、属于母亲双手的滋味,
是任何γ-7型增强剂都无法模拟的、活生生的“鲜”。战争摧毁了一切。故乡化为焦土,
母亲消失在撤离的混乱中。塔克带着一把母亲留下的、磨得发亮的玄铁菜刀,
和半本在轰炸中抢救出来、边角焦黑卷曲、字迹模糊的祖传食谱残页,像一粒尘埃,
被抛掷到宇宙的边缘。他开这家小店,是绝望中的挣扎,是想抓住一点点关于“家”的幻影。
然而,冰冷的合成食物,只让他离那个味道越来越远,离那个山坡上的家越来越远。
焦黑的食谱残页上,“蟹粉狮子头”几个字勉强可辨,但关键的配料比例和处理手法,
早已在战火中化为乌有。每一次尝试复原,都以令人沮丧的失败告终,
昂贵的天然食材在空间站是奢侈品,他负担不起几次实验。
疲惫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塔克关上店门,挂上“歇业”的牌子,
只留下通风管道的低鸣。他需要呼吸,
哪怕只是空间站循环过滤过的、带着金属味的“空气”。
他漫无目的地穿过E-72层迷宫般的通道,废弃的维修管道散发着机油和臭氧的混合气味,
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和集装箱是这里唯一的风景。他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
舔舐内心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就在他拐过一个堆满锈蚀管道的拐角时,一道微光刺破昏暗。
不是冰冷的指示灯,也不是应急灯的惨白。那是一种温润的、带着奇异吸引力的橘黄色暖光,
柔和地流淌出来。光线的源头,是一扇门。一扇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门。
它镶嵌在一堵由废弃能量电池堆砌而成的“墙壁”上,材质非金非木,温润如玉,触手生温。
门框是深沉的紫檀色,雕刻着繁复而玄奥的、如同星辰轨迹又似藤蔓缠绕的纹路。门楣上方,
悬着一块小小的、同样温润质地的深褐色木牌,
上面刻着几行清晰有力、绝非星际通用语的文字。
塔克莫名地看懂了:一、店内禁止争斗滋事。二、不得骚扰店员。三、异界来客,食毕即归,
不得擅离。四、以物付账,价值由店主裁定。五、食不言非强制。异界?店主裁定?
食毕即归?塔克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悸动。这扇门,这暖光,这规则,
都透着无法理解的诡异。但门缝里飘散出来的那一缕若有若无、却无比真实的香气,
像一只温柔的手,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那是什么香气?
是……是油脂在高温下迸发出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焦香!
是久熬的高汤沉淀出的、醇厚到骨子里的鲜香!
是某种新鲜水生食材特有的、带着海洋气息的清甜!
是葱姜蒜在热油中舞蹈释放出的、辛辣而温暖的辛香!
是……是他魂牵梦绕、却以为永远遗失了的,属于“家”的、复杂的、活生生的烟火气息!
这香气霸道地穿透了空间站的金属锈味和循环液气息,
直接唤醒了他沉睡的味蕾和尘封的记忆。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
蒸汽氤氲中狮子头在浓稠酱汁里咕嘟咕嘟翻滚的画面……潮水般汹涌而至。异界?规则?
未知的危险?在足以击溃理智的、关于“家”的香气面前,这些都变得微不足道。
塔克眼中只剩下那扇流淌着温暖光晕的门。他深吸一口气,
仿佛要将那珍贵的香气全部吸入肺腑,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伸出手,
推开了那扇温润如玉、刻满星辰轨迹的门扉。
温暖、明亮、充满食物鲜活香气的空气如同实质般拥抱了他。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
他踉跄一步,踏入这片温暖的光明。身后的门无声合拢,隔绝了空间站的冰冷与死寂。
眼前是一个不大却异常整洁温馨的空间。暖黄的灯光从古朴的纸灯笼中透出,
映照着光洁的原木桌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
混合着各种他熟悉又陌生的、极其诱人的食物香气。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不远处,
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身形挺拔的青年正背对着他,站在半开放式的灶台前。
一口巨大的砂锅在灶上咕嘟作响,
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胶质的肉香和蟹的鲜甜正是从那里霸道地弥漫开来!
青年动作行云流水,手腕轻抖,一勺澄澈金黄的油脂淋入旁边另一口炒锅,
瞬间激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焦香!“欢……”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塔克猛地转头,
看到收银台后坐着一位女子。她墨色长发如瀑,垂落肩头,容颜清丽绝伦,
气质却冷冽如高山冰雪。她手中捧着一本封面绘有流淌糖浆和奇异水果的厚重书籍,
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看了塔克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他只是店里一件寻常的摆设。
她似乎只打算说一个“欢”字,
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和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混杂着震惊与极度渴望的光芒给噎了回去。
塔克根本没在意她的冷淡。他的全部心神,他的灵魂,
都被那口咕嘟作响的砂锅和那令人疯狂的香气牢牢钉在了原地。他像一尊泥塑,
呆呆地站在门口,鼻翼剧烈地翕动着,贪婪地、近乎贪婪地呼吸着那梦寐以求的气息。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仿佛搁浅的鱼。“呃…这位客人?您…还好吗?”一个清脆带着点担忧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塔克迟钝地转动僵硬的脖子,
看到一个穿着米白色围裙、扎着马尾、看起来像在校大学生的年轻女孩正关切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翻涌的、无法言说的巨大情绪。
“我…我…”塔克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用力咽了口唾沫,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
手指无意识地指向厨房的方向,指向那香气的源头,指向那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背影,
“那个…那个味道…是…是…”他的大脑一片混乱,祖传食谱上焦黑的字迹在眼前晃动。
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抓住这虚幻现实的锚点!“蟹粉狮子头!”他终于冲破喉咙的阻滞,
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和孤注一掷的恳求,“我要点蟹粉狮子头!
菜单上…菜单上有的,对不对?”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林晚,
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近乎哀求的渴望。他必须吃到它!现在!立刻!哪怕这是梦,
他也要在梦里咬一口!林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有的有的!
老板的蟹粉狮子头可是招牌!客人您真有眼光!快请这边坐!
”她热情地引导着脚步虚浮的塔克坐到离厨房最近的一张空桌旁。塔克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瘫坐在椅子上,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白色身影,
盯着那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砂锅。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背上的巨大帆布背包沉重地压着,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
包括那半本焦黑的食谱和母亲留下的玄铁菜刀。“噗…这兄弟,饿得眼都绿了!
”一个粗豪如闷雷般的声音响起。塔克这才注意到旁边靠墙的位置,
坐着一个极其敦实、胡子茂盛得如同灌木丛、正捧着一个巨大汤碗呼噜呼噜喝汤的矮人。
矮人一边嚼着嘴里大块的肉,一边用铜铃大眼好奇地打量着塔克,“俺铜须走遍那么多位面,
像你这么馋的,头一回见!哈哈!不过老云做的菜,确实有这个魔力!
”他举起油乎乎的大拇指,指向厨房。另一张桌子旁,
一位气质空灵、仿佛笼罩在淡淡月华中的美丽精灵也优雅地放下手中的银叉,看向塔克。
她的目光如同清澈的溪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悲悯,轻轻颔首,并未言语。
塔克无暇顾及这些奇异的客人。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口砂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