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入府邸康熙四十四年的春日,京城的天空像是被匠人精心擦拭过的蓝宝石,
澄澈得能望见云端流转的细絮。辰时刚过,暖阳已跃过鼓楼的飞檐,
将万丈金辉泼洒在棋盘般的街巷里。青石板路被晒得微微发烫,倒映着两侧灰瓦朱门的影子,
恍若铺开了一条鎏金的长卷。南锣鼓巷的早市正热闹起来。
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铜铃穿过人群,担子里的海棠果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玛瑙般的光。
布庄的伙计正将一匹匹云锦往竹竿上挂,孔雀蓝的缎面映着阳光,流淌出细碎的金斑,
引得穿青布衫的书生驻足良久。茶馆二楼的窗棂敞开着,说书先生的醒木 “啪” 地一响,
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也让端着茶盏的茶客们齐齐挺直了腰板。胡同深处的宅院里,
老槐树的枝桠斜斜探过墙头,新抽的嫩叶在光线下透亮如翡翠。
几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蹲在井边捶打衣裳,木槌撞击青石板的 “砰砰” 声,
混着她们银铃般的笑闹,顺着穿堂风飘出老远。
街角的糖画艺人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勒游龙,琥珀色的糖稀遇冷凝结,泛着晶莹的光泽,
引得扎羊角辫的孩童攥着铜板,踮脚张望时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国子监外的护城河边,
几位白须老者正临水而坐,手中的鱼竿纹丝不动,目光却追随着水面上碎金般的波光。
岸柳的枝条垂落水中,将倒影搅得晃晃悠悠,惊起几尾红鲤,鳞片划过水面时,
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远处传来銮铃轻响,是送公文的驿卒快马经过,
马蹄踏过水洼的声音里,竟也裹着几分春日的轻快。紫檀木车厢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兆佳舒窈将搭在膝头的素色帕子攥得发皱。方才还在耳边萦绕的市井喧嚣,
不知何时已被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单调声响取代,每一声 “咯吱” 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将那团本就纠结的思绪拧得更紧。她出身的兆佳氏旁支,虽也算书香门第,
却从未有过入王府的先例 —— 三天前母亲将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插在她发间时,
鬓边的碎发都在抖,“四爷府里规矩重,你性子纯善是好,
只是……” 后面的话被哽咽吞了回去,倒让舒窈此刻想起,心口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
她悄悄抬眼打量自己的衣襟,月白色旗装的下摆绣着几枝含苞的玉兰,
针脚是陪嫁来的张嬷嬷连夜补缀的,此刻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倒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半是怯生生的期待,半是怕被风雨摧折的惶惑。指尖划过袖袋里那只绛色兔形香囊,
忽然想起昨儿收拾行囊时,丫鬟春桃偷偷塞给她的话:“听说四爷面冷心热,
前儿还赏了给府里种花的老仆两匹棉布呢。
” 可另一个洒扫庭院的小厮又说过:“去年有个小厨房的婆子弄错了点心,
被四爷罚跪了三个时辰。” 这些碎片般的传闻在她脑子里打转,
让那双本就含俏的凤目蒙上了层薄雾,分不清是好奇还是胆怯。“姑娘,快到了。
” 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舒窈猛地挺直脊背,
却在瞥见车窗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时,忽然红了耳根 —— 方才不知怎的,
竟对着那片朦胧的光影,悄悄描摹起传闻中四爷冷峻的眉眼来。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最后在一阵极轻微的颠簸后停稳。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
刺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待适应了光线,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两扇朱红大门,漆皮亮得能照见人影,
门楣上悬挂的 “和硕雍亲王府” 匾额在阳光下泛着乌金光泽,烫金的字体笔锋凌厉,
看得人心里发紧。门前的汉白玉石狮子足有两人高,眼珠是用墨玉镶嵌的,
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张开的大口里仿佛藏着数不清的规矩与威仪,
让她刚要迈下车的脚顿在了半空。“姑娘,这边请。” 引路的嬷嬷声音温婉,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从容。舒窈攥紧了袖中的香囊,指尖触到兔子耳朵上歪歪扭扭的流苏,
忽然想起幼时在自家后院,她曾蹲在海棠树下看蚂蚁搬一粒掉落的蜜饯,看了整整一下午。
那时阳光也是这样暖,风里也飘着花香,只是那时的日子像条清澈的溪流,
如今却要汇入这样深阔的湖泊了。她深吸一口气,将垂到颊边的碎发掖回耳后,
踩着嬷嬷递来的脚凳缓缓下车。鞋底触到青石板的瞬间,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像春雀般乱撞,只是这一次,那团纠结的丝线里,
似乎悄悄渗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 或许这王府深处,也藏着像自家后院那样,
能让她静静看一下午蚂蚁的角落呢?舒窈在丫鬟雨薇的小心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她微微仰起头,目光望向这座陌生而又充满威压的府邸,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而后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
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旅程。进得府来,
舒窈便被引领着前往正院给福晋请安。踏入正院,只见嫡福晋乌喇那拉氏端坐在主位之上,
宛如一尊优雅的雕像。她面容端庄秀丽,眉眼间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神色和蔼之中,
又隐隐透着一股上位者独有的威严,令人心生敬畏。舒窈见状,赶忙恭敬地行礼,
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妾身兆佳舒窈,给福晋请安,愿福晋万福金安。
” 那声音在寂静的正院中轻轻回荡,带着一丝紧张与小心翼翼。福晋微微眯起双眸,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身姿轻盈如燕、眼神清澈见底的女子,片刻后,微微点头,
声音平和却又不容置疑:“起来吧。既入了这府中,往后便要守好规矩,用心伺候四爷。
”“是,福晋,妾身定会牢记在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舒窈乖巧地回答,
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心中默默期许着能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寻得一方安稳之地,平静度日。
安排好住处后,雨薇看着略显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的舒窈,
心疼地轻声安慰:“格格,您别担心,往后奴婢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
奴婢都不会离开您。”舒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忧虑与迷茫:“嗯,
有你在我身边,我便安心了许多。只是这府里的日子,究竟会是怎样的呢?
真让人既期待又害怕。” 说罢,她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对未知生活的担忧。
第二章:初遇四爷夜幕是块被浓墨浸透的云锦,从天际漫过来时连带着星子都黯淡了几分,
悄无声息地漫过四爷府的琉璃瓦与飞檐翘角。那些白日里透着威严的兽吻脊饰,
此刻都浸在墨色里,只余下模糊的轮廓,倒像是蹲在檐上的巨兽,
静静守护着这方府邸的静谧。兆佳舒窈踩着廊下的月影慢慢踱着步,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微凉,
透过薄薄的鞋底漫上来,恰好压下几分心头的燥热。刚入府时那股子绷得像弓弦般的拘谨,
被穿堂而过的晚风揉得软了些 —— 这风里带着股淡淡的松木香,
许是从府里的松柏庭院飘来的,让她想起幼时跟着阿玛去城郊的潭柘寺,
禅房外的老松也是这样,风一吹就簌簌地落松针。廊柱上悬着的羊角灯笼晃了晃,
暖黄的光晕便在朱红柱身上漾开涟漪,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时而被雕花栏杆裁成细碎的片段,又在下一级台阶处重新拼合,倒像是她此刻的心绪,
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与不安撕扯着,忽明忽暗。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玉兰花绣纹,
那是母亲亲手替她添的几针,针脚里还藏着临行前那句 “万事谨慎” 的嘱托。
转过抄手游廊时,衣襟被廊角的雕花勾了下,她低头理衣的功夫,便闻见一阵清芬漫过来。
抬眼望去,西花园的月洞门就在眼前,
门楣上 “邀月” 二字在月光下泛着青石特有的冷光。月光像被谁从云端舀了一瓢,
顺着云层的缝隙淌下来,给满院的花木都镀上了层银霜,连平日里看着寻常的冬青丛,
此刻都像堆着碎雪般莹亮。玉兰树的新叶裹着夜露,在风里轻轻摇晃,
将月光筛成斑驳的碎影,落在铺着青石板的小径上,像谁随手撒了把碎银子,
走一步便踏碎一片光。墙角的晚香玉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托着银粉似的月光,
甜丝丝的香气混着湿润的泥土味漫过来,缠在她的发间衣袂上。她忍不住停住脚,
望着那丛玉色的花,忽然想起自家后院那株老茉莉 —— 每到夏夜,
母亲总爱摘下几朵泡在井水镇过的茶汤里,玻璃杯里浮着雪白的花瓣,映着窗棂的月影,
那股清冽甘醇,倒与此刻漫过衣襟的月色有些相似。她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往里走,
脚下的鹅卵石硌得脚心微微发痒。裙裾扫过丛丛秋海棠,几片殷红的花瓣便落进裙褶里,
惊起两只栖在叶上的萤火虫,拖着幽绿的光尾慌慌张张地飞进竹林深处,翅尖扫过竹叶,
带起细碎的 “沙沙” 声。竹影在月光下摇晃,像谁在地上挥毫作画,
墨色的笔触忽浓忽淡,倒比府里画师画的《竹石图》多了几分灵动。正看得入神,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 “沙沙” 的声响。不是虫鸣的唧唧,也不是风声的呜咽,
倒像是有人踏着满地的玉兰花瓣走来,步子不快,却透着股沉稳的力道,
一下下敲在寂静的夜里,惊得草丛里的蟋蟀都停了声。那声音越来越近,
混着若有若无的墨香,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 府里的先生曾说,四爷最喜临帖,
案头总摆着徽墨,想来便是这股清苦中带着温润的气息。舒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她下意识地想往假山后躲,
脚却像被钉在原地,鞋尖抵着一块半露的青石,冰凉的触感顺着鞋底爬上来,
让她打了个轻颤。刚转过身,便见月光下走来一道修长的身影,正从竹林的暗影里缓缓步出。
那人穿着件藏青色暗纹常服,领口袖口滚着素色绦子,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
走动时便轻轻撞着衣襟,发出极轻的 “叮咚” 声。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
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月光镀上了层银边。待他走近些,月光恰好落在脸上,剑眉斜飞入鬓,
眉峰处微微蹙着,像是藏着心事;鼻梁高挺,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薄唇紧抿着,
唇角带着几分天然的冷峻。不是旁人,正是白日里只在府门匾额上见过名号的四爷胤禛。
“妾身不知四爷在此,惊扰了王爷,还请恕罪。” 她慌忙福下身去,膝盖微微打颤,
垂着的眼睫几乎要触到衣襟。方才在廊下积攒的那点松弛,瞬间被惊得烟消云散,
只剩下满心的局促 —— 方才她还蹲在海棠丛边数花瓣,此刻裙摆上怕是还沾着草叶呢。
四爷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肩头。月光顺着她低垂的颈项滑下来,
给那截白皙的肌肤镀上了层柔光,像上好的羊脂玉浸在水里。
她的鬓边别着朵小小的白玉兰绒花,许是走得急了,花瓣有些歪斜,
倒添了几分怯生生的灵动。“无妨。”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些,像浸了月光的玉石相击,
“你是新入府的兆佳氏?”“是,回四爷,妾身兆佳氏舒窈。”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手心却已沁出薄汗。方才在马车里胡乱猜想的冷峻眉眼,此刻就近在眼前,
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吓人的寒意。四爷微微颔首,
目光掠过她身后那丛开得正旺的晚香玉:“这园子里的月色不错,你既喜欢,往后可以常来。
” 他说话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舒窈却莫名觉得,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
比廊下的灯笼还要暖几分。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恰好撞进他的眼眸。
那里面映着整片夜空的星子,也映着她惊惶未定的模样。就在这短暂的对视里,
她分明看见那片深邃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温和,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谢四爷体恤。” 她的声音稳了些,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四爷又问了几句家常,
无非是住得惯不惯,下人伺候得周不周到。舒窈一一答了,说话间,
风卷着片玉兰花瓣落在她发间,她正要抬手去拂,却见四爷的目光在那花瓣上顿了顿,
随即转过身道:“夜深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恭送四爷。” 她再次福身,
看着那道藏青色的身影渐渐融进竹林的月影里,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吹散在花香里。
舒窈僵在原地,直到那道藏青色的身影彻底隐入竹林深处,才像被抽去了筋骨般,
缓缓松开了攥得发皱的帕子。廊下的风卷着晚香玉的甜香漫过来,
拂得她鬓边的碎发微微颤动,这时才惊觉,不知何时有片玉兰花瓣落在了发间,沾着夜露,
凉丝丝地贴在耳廓上。她抬手轻轻摘下那片花瓣,指尖触到的瞬间,
像碰着了块被月光浸过的玉,凉润的触感顺着指腹漫上来,倒让她发烫的脸颊清醒了几分。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四爷的模样:他立在月光下时,剑眉如墨笔勾勒,斜飞入鬓,
眉峰微蹙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鼻梁高挺笔直,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深邃,像盛着整片夜空的星子;薄唇紧抿着,唇线分明,方才说话时,
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竟比廊下的灯笼还要暖几分。花瓣边缘还带着些微卷,
许是被夜风揉过的缘故,淡紫色的脉络在月光下看得分明,
像极了她此刻乱麻般的心跳 —— 方才四爷问话时,那声音里的温和还萦绕在耳畔,
竟让她忘了府里嬷嬷反复叮嘱的 “回话需垂眸”,就那样直直地撞进了他的眼眸。
掌心的花瓣渐渐被体温焐热,她低头看着那抹莹白,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方才的紧张还没完全散去,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漾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是因为四爷那句 “往后可以常来”?还是他目光落在自己发间花瓣时,那转瞬即逝的柔和?
他额前垂着的几缕碎发被月光镀上银边,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竟冲淡了几分平日里传闻中的冷峻,添了些许温润。她想不明白,
只知道此刻的心跳虽依旧快得像要蹦出胸腔,却不再是全然的慌乱,
倒像是掺了些蜜糖的清泉,甜丝丝的,又带着点捉摸不定的痒。方才四爷转身时,
她分明瞥见他袖口绣着的暗纹,是几枝墨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听说四爷素爱竹,
府里的书房便叫 “植秀轩”,想来是个极爱清雅的人。可府里的婆子们又说,
四爷审账时最是严厉,连库房里少了半匹锦缎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样矛盾的印象在她脑中打转,
倒让那个站在月光下的身影愈发清晰 —— 他既有王侯的威严,又藏着不为人知的温和,
像这园子里的玉兰,初看时觉得清冷,凑近了才知藏着沁人的香。风穿过竹林,
带起一阵 “沙沙” 的轻响,竹叶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摇晃,
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拨弄着什么。舒窈望着四爷离去的方向,月光透过竹隙洒下来,
在地上织出张细碎的银网,将她的影子罩在里面,倒像是替她藏着这点羞于启齿的心事。
她想起方才四爷转身时,腰间的羊脂玉佩轻轻撞在衣襟上,发出 “叮咚” 一声轻响,
那声音脆生生的,竟让她想起幼时在自家后院,用竹竿敲落海棠果时的动静。
那时阿玛总笑她 “丫头家的心思比蛛网还密”,如今想来,这点心思若是被旁人瞧了去,
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原来这位传闻中不苟言笑的四爷,竟也有这样温和的一面。
他问话时虽依旧是沉稳的语调,可目光落在她发间花瓣时,分明有那么一瞬的柔和,
像春日里化雪的暖阳,轻轻扫过心头。舒窈将那片玉兰花瓣小心翼翼地夹进袖口的夹层里,
那里还藏着来时母亲塞给她的平安符,此刻贴着心口,连同那点刚冒头的情愫,
都被捂得暖暖的。她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红着的眼眶,那时只觉得惶恐,
此刻倒生出几分勇气来 —— 或许在这深宅里,未必只有规矩与疏离,
至少方才那片刻的相遇,让她尝到了一丝人情的暖意。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
“咚 —— 咚 ——”,两下轻响,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圈圈涟漪。她深吸一口气,
将散落在颊边的碎发掖回耳后,转身往回走时,脚步竟比来时轻快了些。裙裾扫过秋海棠丛,
又惊起几只萤火虫,幽绿的光尾在她身后追了几步,便被竹林的暗影吞没了。走了没几步,
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竹林深处,月光下的竹影依旧摇晃,却像是在对她眨眼睛,
藏着满肚子的秘密。廊下的羊角灯笼依旧亮着,暖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这一次,
那影子不再是被栏杆裁得支离破碎的模样,倒像是随着她的心跳,轻轻摇晃着,
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舒窈摸着袖口夹层里的玉兰花瓣,
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 或许这深宅大院里,并不全是传闻中的冰冷规矩,
至少这月光下的花园,这偶然相遇的温和,已让她觉得,
往后的日子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盼头。说不定明日晨起,
还能在这园子里寻到四爷走过的痕迹,哪怕只是一片被踩落的竹叶呢。
第三章:日常相处入夏后的四爷府总带着股草木清气,舒窈的 “听竹院” 尤其如此。
院角的几竿新竹拔节长得飞快,枝叶扫过檐角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她正临着石桌作画,
素白的宣纸上已勾勒出半幅《花鸟图》,靛蓝的翠鸟站在朱红的梅枝上,
喙边还衔着颗未落的红果,墨色的羽翼用淡赭石晕染出层次感,连翅尖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石桌上摆着的青花笔洗里浸着几支狼毫,砚台里的徽墨研得细腻,
空气中飘着松烟与藤黄的淡香。舒窈握着笔的手悬在半空,正琢磨着给梅枝添几笔皴纹,
忽听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 不是丫鬟们轻手轻脚的细碎响动,
而是沉稳的、带着些微玉石碰撞的声音。她心头一跳,指尖的笔差点滑落,
抬眼便见四爷穿着件月白常服,手里把玩着串紫檀佛珠,正缓步走进来。那一刻,
她觉得院角的竹影都亮了几分,连铜铃的响声都像是在替她雀跃。“给四爷请安。
” 她慌忙放下笔起身,裙裾扫过石凳,带起些落在上面的竹影。眼角余光瞥见宣纸上的画,
脸颊忽然像被炭火烘过般发烫 —— 这几日总想着那日花园相遇的情景,
连落笔都比往日柔了几分,那翠鸟的眼神竟不知不觉带了点憨态,
活脱脱像极了自己见着他时的模样。四爷的目光落在画纸上,脚步顿了顿。他没立刻说话,
只俯身细看,指腹轻轻摩挲着石桌边缘的纹路。阳光透过竹叶落在他发间,
那根白玉簪反射出细碎的光,衬得他原本冷峻的侧脸柔和了些。“画得倒是不错。
” 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尤其是这翠鸟的神态,有几分灵气。
”舒窈垂着眉眼,指尖绞着帕子,帕子上绣着的并蒂莲都快被她绞得变了形:“四爷谬赞了,
妾身只是闲来无事,随意涂鸦罢了。” 话虽谦虚,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挠着,
痒丝丝的直蔓延到耳根。她想起幼时阿玛教她作画,总说 “画由心生”,此刻才懂,
原来真的会有人透过笔墨,看穿藏在里面的那点小心思。方才他俯身时,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松木香,那味道让她想起冬日里暖炉边的书卷,
安稳得让人心头发颤。四爷没接话,反倒拿起桌上的狼毫笔,在砚台里轻蘸了点墨。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笔时有种说不出的雅致。只见他手腕轻转,
笔尖在宣纸留白处一顿一提,寥寥几笔便勾出蝴蝶的翅脉,又蘸了点藤黄与石绿,
在翅尖点染出渐变的斑纹。不过片刻功夫,一只蓝绿相间的蝴蝶便停在了梅枝下,
翅膀半张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起来,与那衔果的翠鸟遥遥相对,竟生出几分妙趣来。
“四爷画技高超,妾身自愧不如。” 舒窈看得眼睛发亮,方才的羞涩早已被钦佩取代,
连声音都比平日亮了几分。她瞧得真切,四爷落笔时看似随意,每一笔都藏着章法,
尤其是蝴蝶翅膀上的纹路,竟与前几日她在花园里见过的蛱蝶分毫不差。她忽然想,
他连蝴蝶的纹路都记得这般清楚,那那日自己发间的玉兰花瓣,他是不是也瞧得明明白白?
四爷放下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极淡的圈。“绘画之道,在于用心观察,融入情感。
” 他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因惊叹而微微张开的唇上,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天赋不错,
只是性子太急,这梅枝的皴法还需再沉些气。”“妾身记下了。” 舒窈听得认真,
连他话语里的提点都觉得格外受用,像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存进心里。
她忽然想起府里书房的《石渠宝笈》,忍不住问道,“四爷,
您说黄公望画《富春山居图》时,是不是也像这样,把山水都藏在了心里?
” 问完又怕自己唐突,脸颊又热了起来,指尖下意识地抠着石桌的纹路。四爷挑了挑眉,
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沉吟片刻,竟真的与她说起画来,从黄公望的披麻皴,
讲到倪瓒的折带皴,又说起作画时的心境。阳光渐渐西斜,竹影在宣纸上慢慢拉长,
两人的影子也随着说话声轻轻晃动,偶尔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舒窈听得入神,
偶尔抬头望他,总能撞见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那目光不像初见时那般疏离,
倒带着点温和,像春日里的细雨,一点点润进她心里。她偷偷数着他说话时微微颤动的睫毛,
心里暗暗想着,原来冷峻的人认真起来,是这般模样。打那以后,四爷常来听竹院坐坐。
有时是午后,带着本新得的碑帖与她共赏;有时是傍晚,看她临几页赵孟頫的字帖。
舒窈发现,四爷虽不苟言笑,说起书画却格外耐心,
他会指着她画里歪斜的枝干说 “要像竹子一样,宁折不弯”,也会在她临帖出错时,
握着她的手教她调整笔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烫得她心尖发颤,
连呼吸都忘了节奏,只盼着那刻能久些,再久些。她的笑声渐渐多了起来,
会在画错时吐吐舌头,也会在四爷夸她进步时,偷偷把画得好的字帖压在妆奁最底下,
像是藏了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夜里睡不着时,她会拿出那张有他画的蝴蝶的《花鸟图》,
就着月光一遍遍看,看那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想他握着笔时的神情,想着想着,
嘴角便忍不住上扬。而四爷眉宇间的沉郁,似乎也淡了些,
偶尔会在她讲起自家后院的趣事时,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那弧度落在舒窈眼里,
比宣纸上最艳的朱砂还要夺目。舒窈知道,自己心里那点悄悄发了芽的情愫,
早已顺着笔墨蔓延成了一片茂密的藤蔓,缠得她满心满眼都是他。见不着时,便像丢了魂般,
对着石桌上的笔墨发呆;见着了,又怕自己言行不当惹他不快,那份小心翼翼的欢喜,
藏在每一次抬眸与低眉间。而四爷那颗被繁杂事务包裹的心,也在这日日相伴的书画时光里,
被她的纯真与灵动悄悄焐热,成了这深宅大院里,彼此心照不宣的温暖。
第四章:福晋寿宴甫入正厅,便觉满室珠光晃眼,遂抬手解下腰间玉带,交与随侍太监。
那拉氏在上首欲起身相迎,我以手虚拦:“自家人,不必多礼。” 她脸上堆着得体笑意,
听着周遭奉承如潮,目光扫过,李氏一身石榴红织金旗装尤为扎眼,
托盘里的羊脂玉如意虽莹润,却终究是金玉其外,瞧不出半分真切暖意,
不过是场面上的虚应罢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目光落向角落的舒窈。
淡紫色旗装素雅如洗,领口缠枝莲绣得针脚细密,想来是她亲手所绣。发间珍珠珠花虽简,
却衬得眉眼愈发清丽,宛若晨露未晞的玉兰。她捧礼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我喉间轻 “嗯” 一声 —— 这丫头许是头回经此场合,难免带些局促,
倒比旁人的刻意逢迎更显真切。待她献礼,太监展开那幅寿桃图,我不自觉倾身细看。
朱砂染就的桃实饱满如丹,墨绿枝叶脉络分明,连题字的小楷都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这画倒是用了心。” 我沉声开口,目光掠过满堂金玉,忽觉那些物件皆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