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日宴的背叛水晶吊灯的光芒像融化的金液，从高高的天花板上泼洒下来，
刺得人眼睛发酸。空气里塞满了香槟气泡破裂的甜腻、昂贵香水的尾调，
还有嗡嗡作响的、属于成功人士的谈笑声。江屿的生日宴，排场一如既往地足，
在他家那间能俯瞰半座城市灯火的大平层里。我捏着杯壁冰凉的果汁，
指甲无意识地刮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
胶着在落地窗边那一对璧人身上。江屿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
微微侧头听着苏晴说话。苏晴一身珍珠白的吊带长裙，海藻般的长卷发垂落肩头，
正掩着嘴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毫不掩饰的亲昵。“哎，江屿！
苏大美女特意从国外飞回来给你庆生，够意思吧？”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人端着酒杯，
大着舌头起哄，“当年你们可是咱学院的金童玉女！这情分，不得表示表示？
”人群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骚动起来，目光齐刷刷聚焦过去。带着酒精催化的兴奋，
看戏的，暧昧的，怂恿的。“就是就是！亲一个！”“对对对！亲一个，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江屿，别怂啊！”起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苏晴脸上飞起红霞，
嗔怪地瞪了起哄的人一眼，那眼神却像带着小钩子，欲拒还迎。
她下意识地往江屿身边靠了半步，那点细微的距离变化，在喧闹的背景里像一把无声的刀。
江屿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侧过脸，目光在喧闹的人群里扫过。
他的视线短暂地掠过我的位置，很轻，快得像羽毛拂过水面，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随即又落回苏晴脸上。那眼神里，有种纵容的、甚至是怀念的温和。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
在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中，江屿低下头。苏晴配合地、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微微扬起脸。
时间仿佛被拉长，吊灯的光芒在他们贴近的侧脸上投下暧昧的光影。两片唇，
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地、短暂地碰在了一起。“哇哦——！！！
”口哨声和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那一吻很轻，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但空气却诡异地在那瞬间凝固了。前一秒还沸腾的喧嚣，像被骤然掐住了脖子，
猛地沉寂下来。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探究、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转向我，如同聚光灯，
要把我钉在原地烤焦。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往下沉，
坠进一片漆黑冰窖。指尖的果汁杯壁冷得像冰。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种近乎耳鸣的空白。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壁的汩汩声。
苏晴飞快地退开半步，脸颊绯红，眼神有些躲闪地瞟向我，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得意？江屿直起身，脸上那点无奈的笑意消失了，眉头微蹙，
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像是在等待一场预料之中的风暴。死寂持续着，
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人喘不过气。然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异常的清晰、平稳，
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在这片寂静中突兀地响起，像玻璃碎裂的脆响。“呵，
”我轻轻笑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果汁杯，玻璃杯底碰到光洁的大理石桌面，
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我抬起手，一下，两下，三下，不紧不慢地鼓起掌来。
掌声在这安静过分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亲完了？”我弯起嘴角，目光直直地看向江屿，
又扫过苏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穿透空气，“够不够？不够的话……”我顿了顿，
唇角的弧度拉大，那笑容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楼上就是客房，要不…你们上去继续？
”空气彻底冻结了。“林晚！”江屿的声音猛地沉下去，像裹着冰渣。他大步朝我走来，
脸色铁青，眼底翻涌着被冒犯的怒意，“你发什么疯？苏晴刚回国，大家高兴开个玩笑而已！
你能不能懂点事，别这么无理取闹？”他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责备。仿佛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前任的人是我，
而他才是一直隐忍克制的那个受害者。无理取闹？懂事？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
狠狠扎进我早已麻木的心脏深处。过去一千多个日夜累积的委屈、隐忍、自我怀疑，
在这一刻被这四个字粗暴地翻搅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
我看着他盛怒的脸，看着他身后苏晴那楚楚可怜又带着胜利者姿态的眼神，
看着周围一张张或同情或鄙夷的面孔。那根一直紧绷的、名为“林晚爱江屿”的弦，
终于在这一刻，“嘣”地一声，断了。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泪水，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愤怒。
只有一片冰冷的、无边无际的荒芜，在胸腔里蔓延开来。“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声音平静无波，“是我不懂事。”我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手包，指尖冰冷，
动作却异常利落。“你们继续高兴。”说完，我不再看任何人，
包括江屿那双盛满怒意和不解的眼睛。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
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哒、哒”声，一步一步，穿过寂静得可怕的人群，走向门口。身后，
是死一般的沉寂，以及江屿压抑着怒火、最终没有追出来的沉重呼吸。
---2 心死的夜晚深夜的街道空旷得像一条黑色的河。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
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我裹紧薄薄的外套，漫无目的地走着。
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而冰冷。脑子里空空荡荡，
却又塞满了碎片。碎片里，是刚在一起时，我笨拙地学着下厨，手指被油烫出好几个泡，
只为了给他做一碗他随口提过的家乡小馄饨。他尝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
淡淡地说：“还行，就是皮有点厚，馅儿不够鲜。”那碗剩下的馄饨，
最后是我自己默默吃完的，皮确实厚，馅也确实淡而无味，吃得我满嘴苦涩。碎片里，
是他加班晚归的无数个冬夜。我裹着毯子蜷在沙发上，把电视声音调到最低，
竖着耳朵听楼道里的脚步声。门锁一响，就立刻跳起来，去厨房热好一直温在灶上的汤，
端到他面前。他有时会说声“谢谢”，更多时候是疲惫地摆摆手，说“不饿，累了”，
然后径直走进卧室。那碗汤，最后总是凉透，被我倒进水槽，连同心里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碎片里，是他偶尔烦躁时脱口而出的“你能不能别这么粘人？有点自己的空间行不行？
”是我无数次看到他手机屏幕上跳跃着“苏晴”的名字时，默默咽下的疑问和不安。
是我为了迎合他的喜好，放弃自己喜欢的乐队演唱会，陪他去听那些晦涩难懂的艺术展。
是我把他的口味、习惯、甚至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刻进骨子里，卑微地调整着自己的形状，
妄图严丝合缝地嵌入他的世界。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是从他越来越习惯我的付出，
视为理所当然开始？是从他越来越频繁地提起“苏晴在国外如何如何”开始？还是从今晚，
那个在众人起哄下、他带着纵容接受的吻开始？手机在口袋里死寂一片。没有电话，
没有信息。江屿大概觉得我在使性子，像过去每一次那样，等着我自己冷静，
然后灰溜溜地回去认错。他笃定我离不开他，就像笃定太阳明天会升起。真冷啊。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墨黑的天幕，没有星星。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
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不是伤心，不是愤怒，
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空茫。仿佛支撑了我全部世界的那根柱子，轰然倒塌了，
剩下一片废墟。而站在废墟中央的我，竟感到一种诡异的轻松。原来心死，不是天崩地裂，
而是万籁俱寂。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公寓时，已经过了凌晨。客厅里一片漆黑，
只有玄关感应灯在我踏入时幽幽亮起，投下惨白的一小圈光晕。
空气里还残留着生日宴留下的、混合着香水和酒气的奢靡味道。卧室的门紧闭着。我换了鞋，
径直走向厨房。冰箱发出低沉的运行声。我拉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我提前炖好、准备给他当宵夜的鸡汤，
凝结了一层淡黄的油脂；做好的三明治，保鲜膜裹得严严实实；还有他喜欢的进口啤酒，
整整齐齐码了一排。以前，无论他多晚回来，哪怕醉得不省人事，我都会爬起来，热汤，
或者煮一碗清淡的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证明我还在乎他。
我盯着那些食物，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端起那碗凝结了油脂的鸡汤，毫不犹豫地，
倒进了水槽。黏稠的汤汁裹挟着白色的油脂块，发出沉闷的“咕咚”声，滑进下水道。
接着是那份三明治，被扔进了旁边的厨余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做完这一切，我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水槽壁，
把最后一点油腻的痕迹也冲得干干净净。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回到客厅，
我关掉了所有灯，把自己陷进宽大的沙发里。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
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滴答声，能听到窗外遥远街道上传来的模糊车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很轻，但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陌生的香水味瞬间涌了进来。
脚步声有些虚浮踉跄，朝着卧室的方向去了。经过客厅时，他似乎停顿了一下，
大概是在黑暗中确认我是否在沙发上。过去，无论多晚，只要他没回来，我都会在这里等。
灯总是亮着的，像一个沉默的灯塔。今晚，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
我能感觉到他投过来的视线，带着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他似乎在等着什么——等着我像往常一样，带着责备和心疼迎上去，扶住他，
或者至少问一句“怎么喝这么多？”我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
身体放松地陷在沙发柔软的靠垫里，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像一个真正陷入沉睡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