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送进摄政王府冲喜那天,府中侍女抖如筛糠。“上一个冲喜的姑娘,被王爷掐死了。
”萧绝发病时双目赤红,药碗砸在我脚边:“滚!”我默默捡起碎片,
用帕子浸了温水擦他额头的冷汗。他渐渐只许我近身,却在我夸小侍卫剑法好时,
将人调去洗了三天马。“舒儿,你只能看我。”他病态地摩挲我的脖颈。
我颤抖着吻他眼下的疤:“不怕,我永远在。”当刺客的刀架上我的脖子,
他杀红了眼:“伤她者,诛九族。”后来他学会放开手,任我开医馆救死扶伤。
只是下朝回来,总要哑声确认:“舒儿,今日……玩得可好?”仲春的寒气,
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密密匝匝地钻进骨头缝里。一顶青呢小轿,
悄没声息地停在摄政王府那扇巨大得能吞掉整条街的朱漆兽头大门前。
轿帘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从里面掀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脸。
云舒望着那两尊怒目圆睁的石狮子,它们盘踞在暮色沉沉的阴影里,沉默得令人心悸。
轿身轻轻一顿,落了地,那微小的震动却像擂鼓一样撞在她心口。引她进府的管事姓李,
一张脸板得如同王府门前新刷的灰墙,刻板得没有一丝人气。他步子迈得又急又快,
身上那件浆洗得过分硬挺的深蓝袍子几乎不摆动,只留下个僵直的背影。
云舒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青石板铺就的甬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两侧高墙拔地而起,
遮天蔽日,把最后一点将熄未熄的天光也吝啬地挡在外面。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甸甸的、混杂着名贵楠木、药渣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血腥气的味道,
压得人喘不过气。七拐八绕,终于进了一处稍显僻静的院落。
两个穿着水绿比甲的侍女垂着头,手脚麻利地往厢房的铜盆里添热水。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的,
侧过脸时,云舒看清了她微微发颤的嘴唇和下眼睑一片湿漉漉的泪痕。
另一个年长些的侍女端着空了的药碗出来,一眼瞥见站在门廊暗影里的云舒,眼神陡然一缩,
像是白日里见了鬼,脚下踉跄着差点绊倒。她稳住身子,目光在云舒脸上飞快地扫过,
那眼神里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怜悯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嘴唇翕动了几下,
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却清晰地砸进云舒的耳朵:“姑娘……您……唉……上一个,
也是来冲喜的,抬进来第三天,王爷发病,就……就……”她猛地刹住话头,
仿佛那未尽的字眼是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不敢触碰,只余下身子筛糠似的抖着,
再不敢看云舒一眼,端着碗逃也似的消失在回廊深处。
空气里只剩下铜盆中热水氤氲出的稀薄白汽,和那无声蔓延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云舒站在新安排的厢房里,指尖冰凉。屋内陈设精致却冰冷,紫檀木的桌椅泛着幽暗的光,
一丝人气也无。她正茫然四顾,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嘶吼猛地撕裂了院落的死寂!
那声音痛苦、暴戾,带着野兽濒死般的绝望,正是从主院方向传来。“滚!都给本王滚出去!
!” 咆哮声紧跟着响起,如同惊雷炸开,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
方才那两个水绿比甲的侍女连滚带爬地从主屋逃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其中一个裙角沾着深褐色的药渍,狼狈不堪。她们看见站在廊下的云舒,
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见了催命符。“姑、姑娘!
王爷……王爷又……” 年长的侍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惊恐地指着主屋那扇紧闭的、仿佛随时会被里面狂暴力量撞开的雕花门,
女更是直接哭出了声:“李管事说……说让新来的姑娘……去、去试试……” 她话未说完,
两人已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躲远了,只留下云舒独自一人,
面对着那扇传出阵阵骇人声响、如同凶兽巢穴般的门扉。那门里,
是能掐死上一个冲喜新娘的暴戾王爷。门外的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云舒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惊惶被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静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
那冰冷带着药味和血腥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她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院角的小厨房。
炉子上温着预备替换的药,浓黑的药汁在陶罐里翻滚,散发出浓烈苦涩的气息。
她用微微发颤的手舀了一碗,滚烫的碗壁灼着指尖,那点疼痛反倒让她混乱的心神定了半分。
端着药碗,一步一步挪向主屋。越靠近,
那门内传出的粗重喘息和器物碎裂的刺耳声响便越发清晰,
每一下都重重敲在云舒紧绷的神经上。她抬手,指尖触及冰冷的雕花门板,
用了全身力气才推开一条缝。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支残烛,烛火在穿堂风中狂乱摇曳,
将墙壁上扭曲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名贵的瓷器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像铺了一层狰狞的碎钻。紫檀木书案被掀翻在地,奏折散乱如雪片。屋子中央,
一个高大的身影佝偻着。摄政王萧绝背对着门口,只穿着一件凌乱的中衣,墨黑的长发披散,
随着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剧烈起伏。他双手死死扣住自己的头颅,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每一次抽动都伴随着喉间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咆。仅仅是背影,
已透出令人胆寒的毁灭气息。云舒的心跳几乎停滞,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
碗沿的药汁泼洒出来,烫红了她的虎口。她极力稳住呼吸,压下喉咙口的尖叫,
用尽毕生的勇气,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步,声音细弱蚊蝇,
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王……王爷……药……”那个佝偻的背影猛地一僵!下一秒,
如同被激怒的狂狮,萧绝霍然转身!烛光猛地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也极其骇人的面孔。轮廓深刻如刀削斧凿,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
薄唇此刻却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最摄人心魄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赤红血丝,
瞳孔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翻涌着狂暴的痛苦和一种要将眼前一切都撕碎的、纯粹的戾气!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瞬间攫住了云舒,让她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滚——!
”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带着血腥气。他看也不看,
抄起手边最近的一个空药碗,裹挟着风声,狠狠朝着云舒砸来!云舒吓得魂飞魄散,
本能地闭上眼睛侧身躲避。那药碗擦着她的额角飞过,
“哐啷”一声巨响砸在她身后的门板上,碎瓷片四散飞溅!尖锐的碎片划过她脸颊,
留下一道细微却火辣辣的刺痛,温热的液体立刻渗了出来。碗里残留的一点药汁泼了她半身,
浓烈的苦涩瞬间将她包裹。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双腿发软,只想立刻逃离这炼狱。
可目光触及萧绝的脸——那张被剧痛扭曲的、布满冷汗的脸上,那双赤红的眼睛里,
除了狂暴,在那翻腾的戾气深处,她竟捕捉到了一丝深不见底的、溺水般的绝望和……恐惧?
对她这个闯入者的恐惧?还是对他自己这无法控制的状态的恐惧?
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云舒咬紧了牙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她没有后退,
反而在萧绝因痛苦而再次弓下身子、喘息如同破风箱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
她伸出手,不是去碰触他,而是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开始捡拾脚边那些锋利的碎瓷片。
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捡拾什么稀世珍宝,
唯恐发出一点声响再次刺激到这头濒临崩溃的凶兽。萧绝粗重的喘息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和不解的暴怒,
仿佛在疑惑这蝼蚁为何还不逃走。云舒对他的注视恍若未觉。
她将捡起的大块碎瓷轻轻放在稍远的地面,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条干净柔软的素白帕子,
探身到旁边地上倾倒的铜盆里——里面的水尚有余温。她把帕子浸透,拧得半干。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抬起眼,迎向那双翻涌着血海和风暴的眸子。她的眼神里没有谄媚,
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一丝微不可查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悯。
她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朝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伸出了拿着湿帕子的手。目标,
是他布满冷汗、青筋暴突的额头。萧绝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
赤红的瞳孔收缩如针尖,死死锁定那只越来越近的手,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它撕碎!
空气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动。那方浸了温水的素白帕子,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终于轻轻落在了萧绝滚烫、布满粘腻冷汗的额头上。一瞬间,萧绝的身体绷得像拉满的硬弓,
每一块肌肉都贲张着蓄满了毁灭的力量。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如同烧红的烙铁,
死死钉在云舒的脸上,喉间滚动着骇人的低咆,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云舒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指尖冰凉。但她没有缩回。那温热的湿意透过帕子,
熨帖着皮肤下狂暴跳动的青筋。她只是极轻、极缓地移动着手腕,
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头不断沁出的冷汗,
避开那道横亘在眉骨上、为他本就凌厉的面容更添几分狠戾的陈旧疤痕。她的动作生涩笨拙,
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却有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坚持。一下,又一下。
温水的暖意和轻柔的擦拭,像一缕微弱却执拗的风,吹拂着熊熊燃烧的痛苦烈焰。
萧绝眼中那择人而噬的凶光,在云舒单调重复的动作里,竟奇异地、极其缓慢地褪去了一分。
紧攥的拳头微微松开,那如同濒死野兽般粗重混乱的喘息,也一点点平复下来。
他依旧死死盯着她,眼神却从纯粹的暴戾,
渐渐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探究的迷茫。时间在死寂中流淌,
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盏茶,也许是一炷香,
萧绝绷紧如岩石的身体,终于极其轻微地松懈了一线。他猛地闭上眼,
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片骇人的赤红。再睁开时,
眼底的血丝似乎淡了些许,翻腾的戾气被一种深沉的、几乎能将人吸进去的疲惫和空洞取代。
他没有再看云舒,也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
向后靠在了冰凉坚硬的床柱上。沉重的头颅微微偏着,汗水浸透的墨发黏在苍白的颊边。
云舒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实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无声地吁出一口长气,
这才感觉到脸颊被碎瓷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还有手背上被药汁烫出的红痕。
她默默收回手,将用过的帕子攥在手心,冰凉的湿意贴着皮肤。她蹲下身,
继续收拾地上狼藉的碎片,动作依旧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捡完大的,
又用指尖一点点拈起细小的碎渣。整个过程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
床榻上那道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始终沉沉地落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
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令人心悸的专注。直到最后一点显眼的碎渣都被清理干净,
云舒才站起身,垂着眼,对着那个靠在床柱上、如同蛰伏凶兽般的男人,
极其低微地福了福身。然后,她端着那碗早已凉透的药,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门扉合拢的轻响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屋内烛火摇曳,
映着萧绝半边隐在阴影中的脸。他缓缓抬起手,
指尖触碰了一下刚刚被那方湿帕子擦拭过的额头。那里,
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不属于这冰冷地狱的暖意。
他盯着自己修长却指节分明、曾轻易扼断过无数生命的手,眼底的疲惫深处,
翻涌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沉的困惑。
日子在摄政王府这座巨大的、冰冷的牢笼里,像被粘稠的墨汁拖曳着,缓慢地向前爬行。
云舒成了主院唯一能近身伺候的人。萧绝没有明说,但自那夜之后,
当李管事试图让其他侍女进去送药或收拾时,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冰冷刺骨的字:“滚。
”只有云舒端着药碗或食盒出现时,那扇厚重的门才会无声地开启一道缝。
萧绝依旧阴晴不定。心疾像一条潜伏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骤然噬咬。有时是沉闷的钝痛,
他脸色苍白,紧抿着唇,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批阅奏折的朱笔几乎要将纸页戳穿。
有时是剧烈的绞痛,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眼底的红血丝迅速蔓延,
看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未加掩饰的毁灭欲。每逢这时,整个主院便如坠冰窟,
连空气都凝滞得让人窒息。云舒渐渐摸到一点门道。钝痛时,
她只需将药和温热的布巾放在他触手可及之处,然后安静地退到角落,
像一株没有存在感的植物。绞痛发作时,则需全神贯注。她会准备好温水和帕子,
在他因剧痛而蜷缩、喘息粗重时,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温水浸润过的帕子,
一遍遍擦拭他额角、颈侧不断渗出的冷汗,动作尽量放得轻缓。偶尔,在他痛得神志昏沉时,
她会极轻地、用指腹按压他手腕内侧某个穴位——这是她幼时见母亲为父亲缓解头痛时做的。
她不知道这对心疾是否有用,但萧绝紧绷到极限的肌肉,
有时会因此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弛。这日天气晴好,
阳光难得地穿透了王府上空常年堆积的阴云,在庭院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萧绝难得地没有将自己关在书房,而是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榻上看一份密报。
他穿着墨色的常服,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
心疾似乎暂时蛰伏,让他周身那股迫人的戾气淡去了不少,显出一种近乎沉寂的平静。
云舒端着一碟新做的桂花糖蒸酥酪和一盏清茶进来,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空气里有淡淡的甜香浮动。她垂着眼,正要像往常一样退开,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窗外的庭院。庭院一角,
几个不当值的年轻侍卫正趁着难得的闲暇切磋武艺。刀光剑影,矫健的身姿腾挪跳跃,
充满了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其中一个小侍卫,约莫十六七岁,剑法使得尤其漂亮,
身姿轻灵迅捷,剑尖挽起的银花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他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地,
引来同伴几声低低的喝彩。云舒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过去。
连日来在萧绝身边如履薄冰的压抑,此刻被那充满生命力的景象冲淡了些许。
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如同投入古潭的小石子,在她沉静的眼底漾开,
连唇角都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好俊的身手。”她下意识地,
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了一句,是对那剑法的纯粹欣赏。然而,
这细如蚊呐的赞叹,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室内的沉寂!榻上的萧绝,瞬间抬起了头。
方才那份平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骤然碎裂!他放下手中的密报,动作缓慢得近乎优雅,
可那双幽深的眸子,却像是淬了万年寒冰,直直地刺向云舒,
将她眼底那丝未及敛去的笑意冻得粉碎。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一股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弥漫开来。云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猛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萧绝没有立刻发作。他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
如同在审视一件突然出现瑕疵的、本该完全属于自己的器物。那眼神里有审视,
有被侵犯领地的暴怒,还有一种云舒无法理解的、令人心悸的占有欲,冰冷黏腻,
如同毒蛇的信子。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遮蔽了窗口投来的阳光,
将云舒完全笼罩在他投下的巨大阴影里。他没有再看她,而是径直走到门口,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院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宰生死的寒意:“李禄。
”一直候在廊下的李管事几乎是连滚爬地出现在门口,躬身垂手,大气不敢出:“王爷吩咐。
”萧绝的目光掠过庭院中那几个因他出现而瞬间僵立、面无人色的年轻侍卫,
最终落在那使剑最漂亮的小侍卫身上。那小侍卫脸色煞白,握着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那个,”萧绝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剑使得花哨的。
马厩里那几匹西域新贡的烈马,毛色脏了,看着碍眼。”他顿了顿,
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那小侍卫惊恐的脸,“让他去,亲手刷洗。刷不干净,不准停。
”“是!王爷!”李管事头垂得更低,声音发紧。那小侍卫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萧绝不再看外面,仿佛只是随手处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过身,重新踱回云舒面前。阴影再次将她笼罩。他伸出手,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指尖,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轻轻抚上云舒纤细脆弱的脖颈。那触感,
如同毒蛇的鳞片滑过皮肤。云舒猛地一颤,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腹下自己剧烈跳动的脉搏,如同被猛兽利爪按住的猎物,
随时会被轻易捏碎喉骨。萧绝微微俯下身,温热的、带着淡淡药草苦涩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声音低沉,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字字淬着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也砸进她灵魂深处:“舒儿,”他第一次用如此亲昵的称呼唤她,却只让她感到彻骨的寒意,
“你的眼睛,只能看本王。”手指在她颈侧的动脉上,带着警告的意味,缓缓摩挲了一下。
那一下,让云舒几乎窒息。庭院里,
李管事尖锐的呵斥声和那小侍卫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隐隐传来。云舒闭了闭眼,
身体在宽大的衣袖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四肢百骸都像是浸在了冰水里。她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自己并非进入了一个简单的富贵牢笼,而是落进了一个偏执狂的、病态的独占领域。在这里,
一丝一毫的视线偏移,都可能招致无法预料的、冷酷无情的风暴。她用力咬住下唇,
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恐惧。再睁开眼时,
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她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声音轻得像随时会飘散:“……是,王爷。
”颈间那冰冷的手指终于移开,如同毒蛇暂时收回了信子。
萧绝似乎满意于她眼底那抹驯服的灰败,周身那股骇人的压迫感稍稍敛去。他重新坐回榻上,
拿起那份密报,仿佛刚才那冷酷的命令和充满占有欲的警告从未发生。然而,云舒站在原地,
却觉得这间华丽温暖的屋子,比王府地底的冰窖还要寒冷彻骨。
庭院里隐约传来的、小侍卫被拖走的挣扎呜咽,如同鬼魅的低语,缠绕在她耳边,久久不散。
自那日之后,云舒感觉自己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她依旧按时送药,擦拭,
在萧绝心疾发作时沉默地守在一旁。但她的眼睛,总是低垂着,
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脚尖前的一小方地面,不敢有丝毫偏移。那日小侍卫绝望的呜咽,
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上,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恐惧。
萧绝似乎很满意她的“驯服”。他不再提起那件事,甚至在她靠近时,
周身那股迫人的寒意会收敛些许。只是偶尔,在她低头收拾药碗或整理散落的书卷时,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深沉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牢牢地缠绕在她身上,带着审视,
也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占有感。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如芒在背,动作都变得僵硬。
这天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京城。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
疯狂地砸在屋顶和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嘶吼。更鼓敲过三更,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夜空,紧随而至的炸雷震得整个王府都仿佛在摇晃。
云舒被雷声惊醒,心口突突直跳。她下意识地坐起身,侧耳倾听主屋方向的动静。死寂。
但这份死寂在狂风暴雨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不祥。一种莫名的、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她披上外衣,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
廊下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瞬间打湿了她的鬓发和单薄的衣衫。主屋那边,
依旧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任何声响。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云舒的心沉了下去。
她顾不上寒冷和湿透的衣裳,几乎是跑着冲向主屋。推开虚掩的门扉,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仿佛内脏腐烂般的血腥气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气息,猛地冲了出来!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窗外一闪而逝的电光,云舒惊恐地看到,萧绝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身上的中衣几乎被冷汗和某种深色的液体完全浸透,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因剧痛而痉挛扭曲的身体线条。他一只手死死地、几乎要抠进自己胸膛的皮肉里,
指缝间全是粘稠的暗红!另一只手无力地垂着,身下深色的地毯上,
洇开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深色污迹,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痛苦地蜷缩着,
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抽搐,
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喉间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破碎的呻吟。
那张素日里凌厉英俊的脸,此刻惨白如金纸,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墨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颊边和脖颈上。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即使在闪电的瞬间光芒下,
也只剩下空洞和涣散,仿佛灵魂已经被那无边的剧痛彻底撕碎、吞噬。
整个人透出一种彻底崩溃、濒临毁灭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恐惧攥紧了云舒的心脏!
这景象比第一次见到他发病时恐怖百倍!他不再是那个暴戾的摄政王,
更像一个被遗弃在无边地狱、正在被凌迟的可怜人。“王爷!” 云舒失声惊呼,
扑到他身边。她试图去掰开他死死抠住胸口的手,那手指冰冷僵硬得像铁钳,纹丝不动,
反而沾了她满手的粘腻湿滑。她摸到他腕间的脉搏,快得如同疾驰的鼓点,又乱得毫无章法。
“来人!快来人啊!” 她朝着门外嘶喊,声音在风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回应她的,
只有更猛烈的狂风骤雨拍打门窗的巨响。王府的规矩森严,没有萧绝的命令,深更半夜,
无人敢踏入主院半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云舒。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他会死!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云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牙齿狠狠咬住下唇,
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片刻清明。她不再试图掰开他的手,而是飞快地起身,冲到床边,
一把扯下整条厚实的锦被,又抱起两个蓬松的软枕。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用尽全身力气,
将意识模糊、身体沉重如石的萧绝半抱半拖地挪开那片湿冷粘腻的血污之地。
她的手臂被压得生疼,单薄的寝衣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好不容易将他安置在相对干燥的软枕上,用锦被将他冰冷的身体紧紧裹住。她冲到水盆边,
铜盆里的水早已冰凉。她顾不上许多,将帕子浸透冰冷的井水,拧干,飞快地跑回来,
跪在他身边,用那冰冷的湿帕子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脸颊、脖颈,
试图用这微弱的凉意压下那可怕的高热。“王爷……王爷您撑住……”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手抖得不成样子。然而,冰冷的刺激似乎加剧了他的痛苦。萧绝的身体猛地一颤,
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呜咽,被锦被包裹的身体挣扎起来,仿佛要逃离这冰冷的折磨。
云舒的动作僵住了。看着他在高热与剧痛中无意识地挣扎,
看着他惨白的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的线条,
看着他唇角不断溢出的、带着血沫的呻吟……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刺穿了云舒的心脏。
这疼痛甚至压过了她自身的恐惧。眼前这个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摄政王,
只是一个被无边痛苦折磨得支离破碎的灵魂。那深埋在暴戾外壳下的脆弱和无助,
此刻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让她无法视而不见。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丢开那冰冷的湿帕子,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同样冰冷的手,
隔着那层被冷汗和血水浸透的中衣,轻轻地、带着试探地,
覆在了他死死抠住胸口的那只手上。她的手很小,很凉,
覆盖在他青筋暴突、沾满血污的手背上,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萧绝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只被覆盖的手似乎想要挣扎,却因剧痛而无力。他涣散痛苦的目光,
艰难地、一点点聚焦在云舒的脸上,充满了暴戾的抗拒和濒死的绝望,
仿佛在无声地嘶吼:滚开!云舒没有退缩。她迎着他那骇人的目光,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小心翼翼地、却无比坚定地,
将他那只冰冷僵硬、如同铁钳般抠着胸膛的手,一点、一点地,从那血肉模糊的衣襟上掰开。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萧绝喉间的呜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身体因抗拒而绷紧,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巨大的痛苦。云舒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但她咬紧牙关,眼神异常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终于,
那只沾满血污的手被她彻底掰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云舒立刻将自己的双手,掌心相对,
带着她全部的、微不足道的暖意,轻柔地覆盖在他冰冷的心口位置。隔着一层湿透的衣料,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紊乱的搏动,像一匹失控的野马在横冲直撞。
她闭上眼睛,凭着模糊的记忆,模仿着母亲当年为父亲按压穴位的动作。她的指腹没有章法,
只是笨拙地、一下又一下,带着她能给予的全部力度,按压着他心口周围的区域。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节奏,同时低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
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放松……王爷,
松……会好的……会过去的……放松……”她的声音在狂风暴雨的咆哮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却像一根坚韧的丝线,固执地缠绕着萧绝即将崩溃的意识。时间在痛苦中煎熬。
云舒的手腕早已酸痛麻木,膝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早已失去了知觉,
身上的湿衣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下那颗疯狂挣扎的心脏上,
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笨拙按压的指尖。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
也许是那笨拙的按压真的触及了某个关键,
又或许只是那无边的剧痛终于耗尽了力气……云舒感觉到,掌心下那狂暴紊乱的搏动,
似乎……极其微弱地……平缓了一丝。她猛地睁开眼。萧绝依旧紧闭着双目,
但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线,脸上那种濒死的扭曲也淡去了一些。
粗重混乱的喘息虽然依旧急促,却不再那么破碎绝望。
最让她心头剧震的是——那只刚刚被她费力掰开、无力垂落的手,不知何时,
竟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冰冷僵硬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反握住了她覆盖在他心口的一只手腕。那力道很轻,
虚弱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带着一种全然的无助和……依赖。
冰冷的指尖紧紧扣住她的腕骨,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救命浮木般的死紧。
云舒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僵在原地,
连呼吸都停滞了。窗外,狂风骤雨依旧在肆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屋内。在那转瞬即逝的强光下,云舒看清了萧绝的脸。
冷汗浸透的墨发黏在他苍白的颊边,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平日里凌厉的唇线此刻紧紧抿着,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他依旧闭着眼,
但那只握住她手腕的手,却传递着一种滚烫而虚弱的温度,
以及一种她从未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过的、全然交付的依赖。这依赖如此陌生,如此沉重,
带着血的粘腻和汗的冰冷,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
像冰冷的毒蛇,但此刻,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
淹没了恐惧——是巨大的、令人心尖发颤的酸楚,混杂着无法言喻的悲悯,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震颤。她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任由他虚弱地握着。另一只手依旧固执地按压着他的心口,
感受着那狂乱的心跳在笨拙的安抚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趋向于一种相对平稳的疲惫。
他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虽然依旧沉重,却不再是那种濒临断气的破碎。
时间在死寂与风雨声中艰难爬行。直到窗外浓稠的墨色被灰蒙蒙的晨光一点点稀释,
雨势也渐渐转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呜咽。萧绝的指尖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些。
云舒这才敢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抽回自己的手。手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
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隐隐作痛,
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冰冷指尖的触感和那微弱却滚烫的依赖。
她浑身早已被冷汗和雨水浸透,冰冷刺骨,四肢百骸都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块,
酸痛麻木得几乎不听使唤。她扶着旁边的床柱,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起来,双腿一阵发软。
榻上的萧绝依旧昏睡着,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云舒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水盆边,重新绞了一条干净的帕子,
用盆里残余的、早已冰冷的水浸湿,拧干。她走回榻边,
动作极轻地为他擦拭额头上残留的冷汗,避开那道狰狞的疤痕,
也避开他心口那片被血染透的衣襟。就在这时,昏睡中的萧绝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挣扎着想睁开眼。云舒的动作瞬间僵住,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眼神涣散而迷蒙,仿佛还沉在噩梦的余烬里。
他并没有完全清醒,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云舒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阴鸷狠戾,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如同迷途幼兽般的茫然无助。
然后,他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云舒看清了那口型。
那是一个无声的、带着无尽脆弱和渴求的字——“娘……”云舒手中的湿帕子,
“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那无声的“娘”字,如同滚烫的烙印,
狠狠烫在云舒心上。榻上的萧绝已经重新陷入昏睡,眉头紧锁,
呼吸虽平稳却带着深重的疲惫,仿佛刚才那刹那的脆弱只是幻觉。云舒怔怔地站在原地,
手脚冰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屋檐,也敲打着她混乱的心绪。恐惧依旧盘踞,
像深潭底部的淤泥,沉重而冰冷。可在这淤泥之上,却有什么东西悄然破土,
带着尖锐的酸涩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悲悯。
那个暴戾狠绝、生杀予夺的摄政王,那个掐死过冲喜新娘的凶兽……在意识模糊的深渊里,
竟会流露出那样无助的、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眼神,呼唤着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温暖。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云舒紧绷的神经。她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湿帕子,
又找来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心口那片深褐色的血渍,替他擦去脸上残留的冷汗。
动作依旧轻缓,指尖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做完这一切,
她退到角落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坐下,将脸埋在臂弯中。冰冷的湿衣贴在身上,寒意刺骨,
却远不及心头那翻涌的、冰火交织的复杂感受来得深刻。她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
来消化这打败性的、带着血腥味的认知。萧绝醒来时,已是午后。
暴雨过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稀薄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室内投下惨淡的光斑。
他撑着沉重的身体坐起,胸口残留着闷痛,提醒着他昨夜那场几乎将他撕碎的酷刑。
目光扫过屋内,狼藉已被清理,
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云舒的浅淡气息——一种干净的、带着点皂角清冷的味道。
他的视线落在蜷缩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她睡着了,头枕着膝盖,
湿透的鬓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单薄的肩膀微微起伏。
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在风雨中耗尽力气、终于找到角落休憩的雏鸟。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动的蜂群,猛地涌入脑海。
、黑暗、冰冷的地板、粘稠的血腥……还有那覆盖在他冰冷心口上的、带着微弱暖意的小手,
以及那笨拙却固执的按压……最后,是手腕被紧紧抓住的触感,
和那张在模糊视野中写满担忧和……悲悯的脸。“娘……”那个无声的呼唤骤然清晰,
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耻和恐慌,狠狠击中了他!萧绝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如同被毒蝎蛰了一口。一股狂暴的戾气不受控制地从心底窜起,
伴随着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愤怒。他想立刻掐断这脆弱的联系,想把她丢出去,
想抹掉昨夜所有狼狈的记忆!他猛地掀开锦被,动作牵扯到心口的伤处,
一阵尖锐的闷痛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这疼痛像一盆冷水,
浇熄了些许怒火,
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回忆起昨夜那双小手带来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安抚力量。
角落里的人似乎被他的动静惊醒。云舒猛地抬起头,眼神里还残留着睡意的朦胧和惊惶,
在对上他阴鸷目光的瞬间,立刻化为全然的戒备和恐惧。她几乎是弹跳起来,迅速低下头,
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做好了承受任何雷霆之怒的准备。看到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萧绝心中那股暴戾的冲动,奇异地卡住了。他想起昨夜她不顾一切扑过来,
用冰冷的手覆盖他心口的样子;想起她一遍遍说着“放松”时,那微颤却坚持的声音。
一股陌生的、滞涩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他烦躁不堪。他最终只是冷冷地移开目光,
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少了平日的冰冷刺骨:“水。”云舒愣了一下,
飞快地应了一声“是”,几乎是跑着去倒水。温热的茶水递到他面前,她垂着眼,
手依旧有些抖。萧绝接过杯子,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动作微顿,
他抬眼,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半干不湿、皱巴巴的寝衣,
还有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去换身衣服。”他命令道,
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听不出情绪,“把自己弄干净。” 说完,不再看她,
仰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仿佛只是为了压下喉咙里的干渴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云舒如蒙大赦,低声应是,飞快地退了出去。直到关上自己厢房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她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他……没有发怒?
昨夜的事……他是否还记得那个无声的呼唤?这些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心神不宁。
自那夜之后,一种微妙而诡异的气氛在主院弥漫开来。萧绝对云舒的依赖,
以一种更加强硬也更病态的方式呈现。他依旧不许旁人近身,所有饮食汤药、更衣梳洗,
必须由云舒亲手经管。他甚至不再让她回自己的厢房,而是在他寝殿的角落,
硬生生安置了一张小小的软榻。美其名曰“就近伺候”,
实则将她彻底纳入了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云舒成了这座冰冷宫殿里,
唯一能靠近暴风眼的人。她活动的空间被严格限定在主院之内,目光所及,
除了冰冷的亭台楼阁、沉默的侍卫和垂首疾走的仆役,
便只剩下萧绝那张时而阴鸷、时而因心疾折磨而痛苦扭曲的脸。
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黄金囚笼里的雀鸟,连抬头看看天空的飞鸟,都成了一种奢侈。
萧绝的占有欲如同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收紧。一次,云舒在廊下喂食新养的一对画眉鸟,
看着它们叽叽喳喳互相梳理羽毛的样子,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仅仅一个侧影,
仅仅一丝笑意,就被窗内那双幽深的眼睛捕捉。当天下午,
那对画眉鸟连同精致的鸟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管事垂手站在萧绝面前复命时,
声音平静无波:“回王爷,鸟儿聒噪,扰了清净,已放归山林。” 萧绝正在批阅奏折,
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只是处理掉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只有站在一旁添茶的云舒,指尖冰凉,心也沉到了谷底。她默默垂着头,
再不敢看窗外的天空。他依旧会发病。心疾如同跗骨之蛆,不知何时便会啃噬他的理智。
有时是沉闷的隐痛,他脸色阴沉,周身寒气四溢,批阅奏折的朱笔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穿纸背。
有时是剧烈的绞痛,他蜷缩在榻上,冷汗涔涔,赤红的眼中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死死抓住云舒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仿佛她是唯一能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的绳索。每当这时,云舒便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学会了更熟练地按压那些穴位,动作依旧带着生涩,却多了几分笃定。
她会一遍遍用温热的帕子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在他因剧痛而意识模糊、发出痛苦呓语时,
一遍遍低声重复:“王爷,我在。放松,会过去的。”她的声音轻柔而稳定,
像穿过惊涛骇浪的船锚。萧绝会在她的话语和笨拙的按压中,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平息下来。
他依旧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直到筋疲力尽沉沉睡去,才肯松开。而云舒的手腕上,
总会留下几日不散的淤青指痕。这种病态的共生关系,像一株扭曲的藤蔓,缠绕着两人。
恐惧如同背景音,从未真正散去。但在这恐惧的缝隙里,另一种东西也在悄然滋长。
云舒在日复一日的照料中,在无数次近距离目睹他被心疾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惨状后,
对他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有了更切肤的理解。那份悲悯,像细小的藤蔓,缠绕着恐惧,
悄然生长。她开始不仅仅因为害怕而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