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灶王爷的糖瓜粘掉牙腊月廿三,北风如刀,割得人脸皮生疼。暮色四合,
千家万户的烟囱吐出袅袅炊烟,灶膛里火苗噼啪作响,欢快地跳跃着,
映照着窗棂上贴好的新窗花。一年一度的“小年”,正是灶王爷上天述职的日子。
灶王爷朱大常,此刻正揣着个鼓囊囊的乾坤布袋,挨家挨户地收糖瓜。他白须飘飘,
红光满面,一身簇新的朱红官袍,只是眉头微蹙——今年的糖瓜,粘性似乎格外霸道。
张屠夫家案板上供的麦芽糖,油光锃亮,凝着一层细密的猪油星子,
在烛光下闪烁着诱人的琥珀色。灶王爷捻起一块,刚入口,
浓郁的甜香和肥腴的油香便弥漫开来,他满意地咂咂嘴。可下一刻,那糖块就像长了腿似的,
牢牢粘住了他的后槽牙。他运起仙力,腮帮子鼓起,才勉强将其扯下,糖丝拉得老长。
下一站是城东“福满楼”李掌柜家。供桌上的糖块堆得小山似的,晶莹剔透。
灶王爷心情稍霁,又捻起一块。谁知刚一入口,一股奇特的咸鲜混着葱花味儿直冲鼻腔!
“咳咳咳!”灶王爷差点呛着,定睛一看,那糖块里竟嵌着几粒细小的葱花末!
原来是厨娘忙中出错,把装糖的罐子当成了盐缸!他哭笑不得,用力一咬——这下可好,
整块糖死死焊在了牙床上,粘得比张屠夫家的更甚。“哎哟喂!”灶王爷疼得龇牙咧嘴,
仙风道骨的形象荡然无存。他运足神力,腮帮子鼓得像蛤蟆,猛地一扯!“啵”的一声轻响,
糖瓜是下来了,可一颗后槽牙也跟着松动了!丝丝缕缕的糖丝顽强地粘在牙缝和嘴角,
被他仓皇逃离时带起的气流一扯,竟在身后拖曳出一条亮晶晶、粘糊糊的十里银线!
灶王爷捂着腮帮子,脚底生风,也顾不上述职的仪态了,怒气冲冲直闯九重天上的月老阁。
心里把那糊涂厨娘和粘牙的糖瓜骂了千百遍,
更把月老这老糊涂记恨上了——若非他年年醉酒误事,牵出那么多荒唐姻缘,
自己何至于火急火燎?月老阁内,红烛高烧,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月下老人正四仰八叉地醉卧在堆积如山的红绳堆里,鼾声如雷。
三个空了的蟠桃酒坛子滚在脚边,怀里还宝贝似的搂着半块杜康仙君送的“醉仙糕”,
嘴角流着涎水,胡子上也沾着糕饼屑。“老倌!老倌!醒醒!火烧眉毛啦!
”灶王爷朱大常一阵风似的刮进来,
抖开手里那本被烟火熏得发黑、此刻却隐隐透着血光的《三界姻缘簿》,
急吼吼地凑到月老耳边大叫。月老被惊得一哆嗦,
醉眼惺忪地乜斜着:“唔…谁啊…扰人清梦…是朱老弟?来…喝一杯…”说着就要去摸酒坛。
“喝什么喝!您老快醒醒神吧!瞧瞧您这牵的都是什么孽缘!再这么乱点鸳鸯谱,
凡间怕是要出人命啦!”灶王爷气急败坏,指着姻缘簿上几处特别刺目的地方。
只见那簿页之上,
墨迹旁竟晕开斑斑驳驳如血泪的痕迹:胭脂铺娇娘配了卖炭翁:洞房花烛夜,
娇娘哭花了精心描画的妆容,泪水混着新郎官身上洗不净的炭灰,
竟在崭新的鸳鸯锦被上染出大片大片诡异的紫黑色瘢痕,如同冤魂的印记。
娇娘自此形容枯槁,铺子里再不见鲜艳的胭脂。哑女嫁了说书郎: 洞房里,
新娘子满心委屈与爱意,急得用手语比划了一整夜。新郎官不明所以,又急又慌,
以为娘子受了天大的冤屈,扯着嗓子嚎叫询问,结果生生把赖以谋生的金嗓子嚎劈了叉,
从此再难说书,生计断绝。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嗝…”月老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醉醺醺地挥着手,口齿不清地嘟囔,
…嗝…本就…驴唇…不对马嘴…强求…不得…我看挺好…热闹…”他全然不觉问题的严重性。
“好个屁!”灶王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您再这么糊涂下去,
三界姻缘非大乱不可!玉帝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吃挂落!”他越说越激动,
忍不住去推搡月老。月老被推得一个趔趄,酒意上头,也恼了:“聒噪!”袖袍猛地一挥,
带起一股酒风仙气。旁边一个堆满红绳匣子的百宝架被他这一挥,“哗啦啦——轰隆!
”竟整个栽倒,无数红绳匣子如同下饺子般翻滚着,直直坠下九重云阶!“糟了!
”灶王爷惊叫,却已阻拦不及。那些红绳匣子不偏不倚,
正砸在正下方兜率宫老君露天炼丹炉的一只炉脚上!
只听得“滋啦——”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如同冷水泼进滚油!
浓郁的青烟裹挟着火星子冲天而起,瞬间腾起三千丈高!更要命的是,
那些匣子里纠缠的、新搓的红绳,被这丹炉异火和冲击力一激,瞬间绞缠、打结、熔融,
化作一团巨大无比、色彩斑斓、纠缠着无数死疙瘩的乱麻线团!
丝丝缕缕的红光在乱麻中疯狂闪烁,散发出混乱而危险的气息。
云缝里忽传惊呼——月老的红绳缠了雷公锤柄,连累牛郎织女风筝线打结,
喜鹊撞翻嫦娥玉兔车!青鸾鸟拖着打结的尾羽栽进瑶池,溅了王母满脸洗澡水!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如同涟漪般瞬间扩散开来,搅得九重天一片鸡飞狗跳。
灶王爷看着那团巨大的乱麻死疙瘩和天上地下的混乱景象,只觉得眼前一黑,
腮帮子的疼都忘了,只剩下满心的绝望:“完了…这下篓子捅破天了!
”第二折·火药香混书卷霉春杏篇五更天的梆子声还在远方酝酿,
城西“春杏火药铺”的后院已是地动山摇。巨大的石臼如同擂鼓,沉闷的“咚!咚!
”声穿透薄雾,震得屋顶瓦片簌簌发抖,仿佛随时要跳起舞来。“硝石碾七遍要透如雪!
炭粉过细筛莫留半点渣滓!”一个清亮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在轰鸣中响起。
正是铺子的主人,林春杏。她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正抡着一柄油光发亮、沉甸甸的枣木大槌,一下下夯着石臼里灰白色的硝石。
汗水顺着她小麦色的脸颊滚落,有几滴恰好砸进旁边敞开口的硫磺粉堆里,
溅起细碎的金色星芒,瞬间又被硫磺特有的刺鼻气味吞没。院墙上,
挂着一幅边角泛黄、被烟火气熏得发黑的卷轴——《林家火药谱》。旁边,
是一张更加破旧的黄麻纸,上面是墨色混着暗红、笔迹狂放潦草的打油诗:“闺女啊,
配火药如择婿——硫磺暴烈似莽夫,硝石沉稳是根基,炭粉黏手最刁钻,稍有不慎炸掌心!
”那是春杏爹临终前,用指头蘸着自己咳出的血和火药灰写下的最后叮嘱。
谱页的边缘蜷曲焦黑,一个清晰的燎烧印记——那是三年前,王家抬着花轿来下聘,
春杏试验新配方“冲天喜”时意外炸膛留下的惨痛教训,
也彻底燎断了她对世俗婚嫁的最后一丝幻想。手腕上那根褪色发暗的红绳,
不知何时又滑落下来,卡在了枣木槌柄深深的木纹里。每一次抡槌,
粗糙的绳结都在她腕骨上狠狠摩擦,带来一阵阵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烦躁。这绳子仿佛生了根,
自从有记忆起就在腕上,剪不断,烧不化,像个甩不掉的诅咒。“烦死了!
”春杏眼中厉色一闪,抄起旁边打铁用的大铁剪,对着腕间红绳就铰——“咔嚓!
”一声脆响,铁剪的刃口竟崩出一个小豁牙,而那红绳,纹丝不动,坚韧得如同精铁铸就,
连个白印都没留下。“春杏姑奶奶!您这动静,比阎王爷催命的鼓还响呐!
”一个戏谑的声音从爬满青苔的矮墙头传来。棺材铺的老刘头探出半个脑袋,
花白胡子一翘一翘,“您订的百年阴沉木棺到货喽!足足三寸厚,比城墙砖还硬实!
够您炸飞十回花轿不散架!”他虽是棺材铺老板,却最是乐天,
尤其爱看春杏这个“爆竹西施”惊世骇俗的举动。院角,整整齐齐堆着七撮焦黑色的灰堆,
像七座小小的坟茔,记录着春杏彪悍的“拒婚”战绩:去年,钱举人:抬着沉甸甸的聘礼,
吹吹打打堵在门口。春杏一个“平地惊雷”甩出去,炸得红绸漫天飞,
其中一匹不偏不倚挂在了城隍庙的钟杵上。晨钟暮鼓的城隍爷被这“红绸钟杵”惊扰,
泥塑的判官手中朱笔都吓掉了。前岁,赵公子: 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意气风发。
春杏的“惊马炮”在街角炸响,那马儿惊得尥蹶子狂奔,
马背上驮着的、准备给新娘遮阳挡尘的备用马粪袋被颠破,
糊了紧随其后、坐在轿子里等待过门的新娘一身,精致的鸳鸯盖头瞬间污秽不堪。
最绝是王员外家: 花轿队伍浩浩荡荡经过火药铺旁的小巷。
春杏试验的“惊雀雷”一种驱鸟的响炮角度稍偏,“嗖”地射入轿底——“轰隆!
”一声巨响,花轿四分五裂,浓烟散尽,
只见一个穿着不合身喜服、被炸得灰头土脸的癞蛤蟆精晕头转向地坐在废墟里,呱呱乱叫!
原来王员外家公子竟是个蛤蟆精变的,想强娶民女,被春杏误打误撞破了法相。
此事轰动全城,更坐实了春杏“专炸薄情郎”、“妖邪克星”的名头。秀才篇城东,
“松涛书院”。晨光熹微,细密的雨丝敲打着年久失修的屋顶,发出“叮咚、叮咚”的脆响,
如同天然的磬音。年轻的教书先生柳明轩,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正襟危坐,
带着几个蒙童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童音稚嫩,
在雨声和漏水的“滴答”声中显得格外清越。柳明轩微微颔首,
沉浸在这份清贫却自得的书卷气中。他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
仿佛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他手腕上,也系着一根与春杏一模一样的、褪色发暗的红绳,
此刻正安静地垂在袖口。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书院的宁静!
房顶正中央猛地炸开一个簸箕大的窟窿!瓦片木屑如雨纷飞。
一支裹挟着浓烈硫磺味、尾部还冒着青烟的粗陋穿云箭,如同来自地狱的问候,穿透窟窿,
带着千钧之力,“哆”的一声,狠狠扎穿了柳明轩面前书案上摊开的《女诫》!
箭簇深深嵌入桌面,箭杆兀自颤动不止。书页上“贞静贤淑”四个大字,
正被箭杆上嗤嗤作响的残余火药迅速吞噬、焦黑、化为灰烬!
刺鼻的硝烟瞬间弥漫了整个学堂。“哇——!” “是春杏姐!春杏姐给先生送响雷拜帖喽!
” 顽童们非但不惧,反而兴奋地尖叫起来,像一群受惊的小麻雀,哄笑着抱头鼠窜,
留下满地狼藉。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瓦砾灰土,从破洞倾泻而下,溅湿了柳明轩的青衫下摆,
晕开一大片深色的、如同墨团般的湿痕。他僵立在原地,脸上温文尔雅的表情寸寸碎裂,
只剩下震惊和愤怒。袖口被飞溅的火星燎焦了一小块,发出难闻的焦糊味。“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啊!”柳明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屋顶的破洞,声音都变了调。
他下意识地用袖口去擦溅到脸上的泥水,手腕上那红绳的疙瘩恰好蹭到了书案上的砚台,
蘸饱了浓墨。他愤怒地一挥袖,那蘸墨的红绳疙瘩便在旁边一张洁白的宣纸上,
拖曳出一个歪歪扭扭、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冤”字!仿佛是他内心无声的呐喊。
案头鸟架上,一只通体翠绿、唯有头顶一撮黄毛的鹦鹉被巨响惊得扑棱翅膀,
尖声学舌:“冤呐!冤呐!炸飞你!炸飞你!”这聒噪的声音如同针尖,
狠狠刺进柳明轩的耳膜。昨夜那纠缠不休的噩梦再次浮现眼前:冲天而起的烈焰,
烧红的天空,坍塌的城墙,还有一个身着残破红嫁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腕上系着一根血红色的绳子,在火海中朝他凄厉嘶喊:“阿轩快走——!!!”。
每次从这噩梦中惊醒,腕间的红绳都灼热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枕边也总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硫磺味。这味道,和此刻弥漫书院的硝烟,
何其相似!秀才不知——春杏每次专心配制“惊雀雷”时,总会有片刻恍惚。
浓烈的硝烟升腾缭绕间,耳畔似乎隐约响起金铁交鸣、战马嘶吼的铿锵之声。
而在她那巨大的石臼底部,沉甸甸地压着一块不起眼的黑色“废铁”,
上面沾满了硝石粉——那赫然是半枚早已锈蚀、边缘却依旧锋利的箭镞!
第三折·鹊桥变作火雷桥七月流火,七夕将至。夜空如墨,几颗疏星点缀,
一轮纤细的月牙被浓厚的乌云缓缓吞噬。城北香火鼎盛的月老祠前,早已是人头攒动,
挤得像塞得严严实实的腌菜坛子。善男信女们手持香烛,虔诚地祈祷着月老赐予良缘。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脂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角落里,
一个衣着破旧、双眼混浊如蒙白翳的盲眼解签婆,原本正机械地摸索着签筒。忽然,
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仰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地“盯”向人群外围某个方向——正是手腕系着红绳、一脸不耐烦被挤在人群中的林春杏!
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又极其宿命的景象。“闪开闪开!
都闪开道!‘爆竹西施’摆擂啦!专治负心薄幸汉!”一声清亮的吆喝打破了祠前的喧嚣。
只见林春杏不知从哪弄来一架足有十丈高的巨大竹架,
正手脚麻利地往上悬挂一串串特制的、粗如儿臂的“红煞鞭”。
她腰间挂着一溜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火药葫芦,随着她利落的动作叮当作响,
那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竟显得格外清脆,如同某种招魂的铃音。竹架顶端,
一面鲜红刺眼的绸布大匾迎风招展,
上书五个龙飞凤舞、充满火药味的大字——“专炸薄情郎”!
匾额下方还垂着几颗圆溜溜、黑漆漆的“样品”雷。求签的郎君们一见这阵仗,
脖子下意识地一缩,纷纷后退几步,生怕被这煞星盯上。人群中一阵骚动,
一个青衫身影颇有些狼狈地挤了出来,正是柳明轩。
他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片宽大的新鲜荷叶,
荷叶里盛着刚在祠外小摊买的、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粥。他是被好友硬拉来求签的,
此刻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看到春杏那夸张的竹架和火药葫芦,还有那刺眼的牌匾,
他眉头紧锁,本着读书人“教化世人”的责任感,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朗声道:“姑娘!
此乃月老圣地,供奉姻缘正神。你这等…这等火爆之物,惊扰圣贤,恐…”话音未落!
春杏正往竹架高处挂最后一串“金丝雨”爆竹此物炸开后会喷射出无数细密的金色火星,
如同火雨,许是红绳缠绕碍事,又或是柳明轩的声音让她分神,她手腕一抖,
那串爆竹竟失了准头,引信擦着她腰间的火折子瞬间点燃!嗤——轰!!!
震耳欲聋的炸响就在竹架半腰爆发!三颗最前端、最炽烈的火星子,如同被激怒的马蜂,
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向柳明轩手中捧着的荷叶碗!噗!噗!噗!三声轻响,
火星子没入温热的莲子粥中!莲子粥瞬间如同沸腾的岩浆,“嗤啦——”一声,白粥翻滚,
颜色诡异地变得通红,一股浓烈刺鼻的辣椒味冲天而起!
滚烫的“辣椒粥”溅了柳明轩满手满脸!“嗷——!
”柳明轩只觉得双手和脸如同被烙铁烫到,剧痛钻心!他下意识地扔了荷叶碗,
抱着烫伤的脚热粥也淋到了鞋面原地跳了起来,结果脚下一滑,重心不稳,
“噗通”一声,竟仰面跌进了月老祠旁那条不算深的祈福河里!水花四溅!“书呆子!
”春杏也是一惊。她本意只是摆擂吓唬人,没想真伤及无辜。眼看柳明轩在河里扑腾呛水,
情急之下,抄起旁边一根长竹竿就伸过去想救人。可手腕上那该死的红绳,
此刻却如同活过来的毒蛇,死死缠住了竹竿的顶端,任凭她怎么用力拉扯都纹丝不动,
反而越缠越紧!“该死!给我松开!”春杏又急又怒,双手抓住竹竿奋力拉扯,
想甩脱红绳的纠缠去救人。这一用力拉扯,
脚下踩着的巨大竹架本就因刚才的爆炸而摇晃不稳,此刻受力不均,
顿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随即“哗啦啦——轰隆!”一声巨响,
整个倒塌下来!竹架上那无数串“红煞鞭”、“金丝雨”如同天女散花般,
噼里啪啦地坠入河中!河水瞬间成了滚开的油锅!爆竹入水并未立刻熄灭,
反而在水下发出闷雷般的炸响,激起无数浑浊的水柱!火光在河面跳跃,
硝烟与水汽混合成一片白茫茫的雾障。
柳明轩在冰冷刺骨的河水和此起彼伏的水下爆炸中狼狈挣扎,呛了好几口水。
柳明轩呛水挣扎时,视线透过浑浊的河水,恍惚间似乎看到河底淤泥中,
沉着半副锈迹斑斑、覆满水草的铠甲残骸——那护心镜中央,一道狰狞的裂痕里,
隐约缠绕着一缕早已褪色的红绸碎片。淤泥旁边,还有半块黑乎乎、如同面饼状的东西,
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硫磺味…浓烈的硝烟水雾中,
一个醉醺醺、含糊不清的嘀咕声仿佛从云端缝隙里飘荡下来,
上马嘴…乱了套咯…月老阁怕是要塌架喽…”几只被爆炸声惊飞、原本准备去搭鹊桥的喜鹊,
拖着不知何时被天上掉落的打结红绳缠住的尾羽,惊慌失措地扑棱着,
其中几只竟一头栽进了河岸边尚未熄灭的爆竹火堆里,
一股奇异的烤禽肉香味混着刺鼻的火药味,在混乱的七夕夜空中弥漫开来。
第四折·棺材船破幽冥浪夜半时分,一道惨白的、如同巨斧劈开苍穹的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
紧接着,天河仿佛决了口,倾盆暴雨疯狂浇灌下来,密集的雨点砸在屋顶瓦片上,
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城东地势低洼,很快便成了泽国。
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断木、家具、牲畜的尸骸,如同狂暴的巨兽,汹涌奔腾。
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瞬间就漫过了门槛,冲垮了土墙。
哭喊声、求救声、房屋倒塌声在风雨雷电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河伯发怒啦!要娶亲啦!
童男童女…锁链响啊!”一个瘸腿的老货郎死死扒在自家摇摇欲坠的房梁上,
望着洪水中沉沉浮浮的惨状,发出凄厉绝望的嘶喊。浑浊的水流中,
似乎真的有若隐若现、拖着长长锁链的惨白影子在穿梭,更添几分阴森鬼气。
柳明轩的“松涛书院”首当其冲。汹涌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本就破败的院墙,灌满了书堂。
冰冷的、带着淤泥腥味的洪水瞬间淹没到胸口。柳明轩呛了好几口水,
只来得及死死抱住书架上一部厚厚的《论语》作为浮木。书页在洪水中迅速泡胀、散开,
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烂棉絮。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一点点吞噬着他的心。就在这时,
上游浑浊的浪涛中,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破浪而来!
竟是一口通体乌黑、泛着金属般冷光的巨大棺材!棺材头部,一个身影如礁石般稳稳站立,
正是林春杏!她浑身湿透,裤脚高高卷到膝盖,
露出的小腿上赫然盘踞着几道狰狞如蜈蚣般的旧疤痕,在闪电的映照下更显可怖。
她手中倒提着一根特制的、足有手腕粗的“火药篙”,篙头裹着厚厚的油布和引线。
巨棺尾部,用浸了油的粗麻绳牢牢捆扎着七捆海碗粗的“破浪雷”,
长长的引线正哧哧地冒着幽蓝色的火花,在风雨飘摇的夜晚,
照亮她沾满泥水却异常坚毅、甚至带着几分煞气的脸庞。“书呆子!还愣着干什么!抓紧!
”春杏一眼就看到了在洪水中沉浮挣扎的柳明轩,厉声喝道,声音穿透风雨。“林…林姑娘!
这…男女授受不亲…这棺木…”柳明轩看着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阴沉木巨棺,又看看春杏,
儒家礼教的本能让他犹豫。“亲你祖宗!命都要没了还穷讲究!”春杏杏眼圆睁,骂声刚落,
手中火药篙闪电般探出,精准地钩住柳明轩的腰带,借着水流的冲力猛地一挑一甩!
“啊——!”柳明轩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起,
然后重重摔进那口巨大而冰冷的棺材里,啃了一嘴泥水。“坐稳了!抱紧棺材沿!
”春杏一声令下,手中火药篙狠狠插入水中,猛地点燃了棺尾一捆“破浪雷”的引线!
“嗤——轰!!!”巨大的爆炸力在水下掀起狂澜,推动着沉重的棺材船如同离弦之箭,
逆着汹涌的水流,朝着下游被困的街坊区域冲去!速度之快,
让棺材里的柳明轩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他下意识地死死抱住身前唯一能固定身体的东西——春杏的腰!冰冷的棺材,狂暴的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