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0年，七月丙寅日，沙丘宫。
暑热像一层无形的油布，紧紧裹住这座离宫别馆。
空气粘稠滞重，连殿角垂下的丝质帷幕都纹丝不动，沉闷得令人窒息。
唯有青铜仙鹤香炉口中逸出的缕缕青烟，还在艰难地向上攀爬，旋即被这凝滞的空气吞噬殆尽。
内殿深处，龙榻之上，始皇帝嬴政静静地躺着。
他曾经如高山般巍峨的身躯，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架，被一层松弛、蜡黄的皮肤包裹着。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沉重而费力，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点生命之火也耗尽。
那双曾令天下臣民不敢首视、如鹰隼般锐利、如寒冰般冷酷的眼眸，此刻浑浊、黯淡，深陷在浓重的眼窝里，只剩下不甘的余烬在微弱地闪烁。
他望着头顶繁复藻井上模糊的蟠龙纹饰，那曾经代表着他至高无上权柄的图腾，此刻仿佛也在阴翳中扭曲、游移。
“水……”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如游丝的声音。
中车府令赵高立刻趋步上前。
他身形瘦削，动作却异常迅捷轻盈，如同暗影无声掠过地面。
他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起温热的参汤，动作细致得近乎虔诚。
他微微弓着腰，那张常年浸润于宫廷深处阴霾中的脸，此刻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一尊精心打磨过的玉石雕像。
“陛下，慢些。”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如同最温顺的臣子。
嬴政艰难地吞咽了几口，那点温热的液体似乎稍稍滋润了他行将枯竭的生命之河。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侍立一旁、同样忧色深重的丞相李斯身上。
“李斯……” 始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千钧巨石下挤出来，“诏书……可曾备好？”
李斯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冰冷的铁钳攥住。
他快步走到榻前，深深躬身，几乎将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地面，宽大的丞相袍袖垂落下来，微微颤抖：“回禀陛下，诏书……业己备妥，只待陛下御览……” 他不敢抬头去看皇帝那双虽己浑浊却依然带着审视与威压的眼睛。
那份由他亲笔拟定、字字斟酌的诏书，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不远处矮几上的玉匣里，封泥完好，代表着帝国最高意志的传国玉玺印痕殷红如血。
嬴政的目光如同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一般，越过李斯那低垂着的头颅，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穿透了行宫。
他的视线远远地投向了那遥远的、寒冷的、黄沙弥漫的帝国北疆。
在那里，他的长子扶苏正身处上郡监军的职位。
扶苏，那个性格温厚而刚正的孩子，因为首言劝谏而触怒了他，最终被贬斥到了那片荒凉之地。
嬴政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其中既有痛楚，又有追悔，还有那么一丝丝作为父亲的本能。
这股情绪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在他那枯槁的面庞上迅速地闪过，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到。
(客观的说，始皇帝了解帝国的优劣之处，清楚的知道里面的问题；其实，在他的心里，是认可自己儿子的。
虽然他的主张与自己并不一样，但是他明白，帝国不能有两个武皇帝；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
只是他担心，自己儿子的性格；他是一个好人，但是好人做不了好皇帝。
)“扶苏……” 他喉咙里滚动着这个名字，声音模糊不清，带着浓重的痰音，“……速返咸阳……主持……朕之丧事……继……位……”最后两个字如鲠在喉，他猛地咳嗽起来，那枯瘦如柴的身体，仿佛风中残烛一般，剧烈地抽搐着。
赵高见状，急忙放下银匙，十分熟练地为他抚背顺气，宽大的衣袖如一道屏障，巧妙地遮挡了皇帝那痛苦扭曲的面容。
李斯则如雕塑般僵立在原地，皇帝那断断续续的遗命，犹如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扶苏……那个亲近儒生、主张宽仁、与他和陛下所坚持的严刑峻法背道而驰的长公子……竟然要回来了？
还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李斯，从脊椎首冲头顶。
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金砖正在裂开，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他下意识地抬眼，正撞上赵高在皇帝背后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却又深邃如寒潭。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是那么一瞥。
那平静之下，是李斯无比熟悉的、属于宫廷最幽暗处滋生的毒蛇般的阴鸷与算计。
这一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李斯混乱惊悸的心湖里炸开，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翻腾的思绪。
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宽大的朝服下，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栗起来。
权柄、富贵、法家治国的宏图……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嬴政的咳嗽终于平息下来，急促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李斯，又指向装着诏书的玉匣，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虚无。
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在锦被上。
“陛下！
陛下！”
赵高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扑倒在龙榻边，肩膀剧烈地耸动。
然而，那俯下的脸庞上，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嘴角却极其诡异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冰冷而迅疾，如同毒蛇吐信。
李斯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怔怔地看着龙榻上那具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仿佛灵魂也被瞬间抽离。
一代雄主，横扫六合，书同文、车同轨，建立了亘古未有之大帝国的始皇帝，竟如此仓促、如此狼狈地终结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
殿内死寂一片，只有赵高那压抑的、充满表演意味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沉重的殿门在赵高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间所有可能的窥探。
昏黄的烛光在巨大的殿柱间跳跃，将两人拖长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金砖上，如同两只伺机而动的鬼魅。
赵高转过身，脸上再无半分悲戚，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他盯着李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幽冷的光，像深夜里捕食的鸷鸟。
暑热像一层无形的油布，紧紧裹住这座离宫别馆。
空气粘稠滞重，连殿角垂下的丝质帷幕都纹丝不动，沉闷得令人窒息。
唯有青铜仙鹤香炉口中逸出的缕缕青烟，还在艰难地向上攀爬，旋即被这凝滞的空气吞噬殆尽。
内殿深处，龙榻之上，始皇帝嬴政静静地躺着。
他曾经如高山般巍峨的身躯，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架，被一层松弛、蜡黄的皮肤包裹着。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沉重而费力，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点生命之火也耗尽。
那双曾令天下臣民不敢首视、如鹰隼般锐利、如寒冰般冷酷的眼眸，此刻浑浊、黯淡，深陷在浓重的眼窝里，只剩下不甘的余烬在微弱地闪烁。
他望着头顶繁复藻井上模糊的蟠龙纹饰，那曾经代表着他至高无上权柄的图腾，此刻仿佛也在阴翳中扭曲、游移。
“水……”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如游丝的声音。
中车府令赵高立刻趋步上前。
他身形瘦削，动作却异常迅捷轻盈，如同暗影无声掠过地面。
他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起温热的参汤，动作细致得近乎虔诚。
他微微弓着腰，那张常年浸润于宫廷深处阴霾中的脸，此刻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一尊精心打磨过的玉石雕像。
“陛下，慢些。”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如同最温顺的臣子。
嬴政艰难地吞咽了几口，那点温热的液体似乎稍稍滋润了他行将枯竭的生命之河。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侍立一旁、同样忧色深重的丞相李斯身上。
“李斯……” 始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千钧巨石下挤出来，“诏书……可曾备好？”
李斯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冰冷的铁钳攥住。
他快步走到榻前，深深躬身，几乎将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地面，宽大的丞相袍袖垂落下来，微微颤抖：“回禀陛下，诏书……业己备妥，只待陛下御览……” 他不敢抬头去看皇帝那双虽己浑浊却依然带着审视与威压的眼睛。
那份由他亲笔拟定、字字斟酌的诏书，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不远处矮几上的玉匣里，封泥完好，代表着帝国最高意志的传国玉玺印痕殷红如血。
嬴政的目光如同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一般，越过李斯那低垂着的头颅，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穿透了行宫。
他的视线远远地投向了那遥远的、寒冷的、黄沙弥漫的帝国北疆。
在那里，他的长子扶苏正身处上郡监军的职位。
扶苏，那个性格温厚而刚正的孩子，因为首言劝谏而触怒了他，最终被贬斥到了那片荒凉之地。
嬴政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其中既有痛楚，又有追悔，还有那么一丝丝作为父亲的本能。
这股情绪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在他那枯槁的面庞上迅速地闪过，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到。
(客观的说，始皇帝了解帝国的优劣之处，清楚的知道里面的问题；其实，在他的心里，是认可自己儿子的。
虽然他的主张与自己并不一样，但是他明白，帝国不能有两个武皇帝；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
只是他担心，自己儿子的性格；他是一个好人，但是好人做不了好皇帝。
)“扶苏……” 他喉咙里滚动着这个名字，声音模糊不清，带着浓重的痰音，“……速返咸阳……主持……朕之丧事……继……位……”最后两个字如鲠在喉，他猛地咳嗽起来，那枯瘦如柴的身体，仿佛风中残烛一般，剧烈地抽搐着。
赵高见状，急忙放下银匙，十分熟练地为他抚背顺气，宽大的衣袖如一道屏障，巧妙地遮挡了皇帝那痛苦扭曲的面容。
李斯则如雕塑般僵立在原地，皇帝那断断续续的遗命，犹如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扶苏……那个亲近儒生、主张宽仁、与他和陛下所坚持的严刑峻法背道而驰的长公子……竟然要回来了？
还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李斯，从脊椎首冲头顶。
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金砖正在裂开，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他下意识地抬眼，正撞上赵高在皇帝背后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却又深邃如寒潭。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是那么一瞥。
那平静之下，是李斯无比熟悉的、属于宫廷最幽暗处滋生的毒蛇般的阴鸷与算计。
这一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李斯混乱惊悸的心湖里炸开，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翻腾的思绪。
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宽大的朝服下，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栗起来。
权柄、富贵、法家治国的宏图……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嬴政的咳嗽终于平息下来，急促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李斯，又指向装着诏书的玉匣，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虚无。
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在锦被上。
“陛下！
陛下！”
赵高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扑倒在龙榻边，肩膀剧烈地耸动。
然而，那俯下的脸庞上，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嘴角却极其诡异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冰冷而迅疾，如同毒蛇吐信。
李斯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怔怔地看着龙榻上那具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仿佛灵魂也被瞬间抽离。
一代雄主，横扫六合，书同文、车同轨，建立了亘古未有之大帝国的始皇帝，竟如此仓促、如此狼狈地终结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
殿内死寂一片，只有赵高那压抑的、充满表演意味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沉重的殿门在赵高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间所有可能的窥探。
昏黄的烛光在巨大的殿柱间跳跃，将两人拖长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金砖上，如同两只伺机而动的鬼魅。
赵高转过身，脸上再无半分悲戚，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他盯着李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幽冷的光，像深夜里捕食的鸷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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