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拔管吧。”
我平静地拿起笔,在放弃治疗同意书的家属栏上,一笔一画地写下我的名字,林晚。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把小刀刮着我的耳膜。
ICU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像化不开的雾,拼命往我鼻子里钻。这种味道我太熟悉了,我曾经能分辨出其中至少三种不同成分的氯化物,并精准说出它们的浓度配比。但现在,它只是一种象征着终结的气味。
我的婆婆张翠芬女士,此刻正一屁股坐在冰凉的走廊地板上,双手拍着大腿,开始她每日例行的哭嚎。
“我的天爷啊!我的大孙子啊!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天杀的林晚,你这个丧门星,你怎么还有脸站着啊!你赔我的孙子!你赔我的大孙子!”
她的哭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引得走廊尽头几个探头探脑的病人家属都缩了回去。只是那哭声里,没有半分悲痛,只有十足的怨气和算计。
我的丈夫,周凯,正蹲在她身边,手足无措地给她顺着背。“妈,妈您别这样,晚晚她心里也难受。”
“她难受个屁!”张翠芬一把打开儿子的手,指甲在我丈夫的手背上划出几道清晰的红印子。“她要是难受,豆豆能躺在里头?我早就说了,那进口的西瓜凉,小孩子不能吃!她偏不听,非要显摆她有钱,买那么贵的玩意儿!现在好了,把我孙子给吃进去了!她就是故意的!她嫉妒我生了儿子,嫉妒我们周家有后!”
周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责备。“晚晚,你就跟妈认个错,妈也是太伤心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五年,为他放弃了整个职业生涯的男人。他的脸上,我找不到一丝对儿子的心疼,只有对处理婆媳矛盾的厌烦和无力。
认错?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的弧度。我错在哪里?错在豆豆遗传了周凯的过敏性哮喘?错在婆婆为了省钱,把家里用了十年的空调滤网用刷锅的钢丝球刷了一遍又安了回去,导致里面全是霉菌?还是错在我发现豆豆呼吸不畅,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而他们两个却在家里为谁该付医药费吵了十分钟?
医生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
“周太太,我们尽力了。孩子送来时就严重缺氧,虽然暂时用呼吸机维持着生命体征,但脑部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说得残忍一点,他现在只是一个靠机器喘气的躯壳。”
医生顿了顿,同情地看着我:“ICU的费用很高,一天要一万多。从医学角度,我们不建议再进行无意义的治疗了。”
一万多。
这个数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婆婆张翠芬的表演开关。她立刻从一个担心孙子安危的奶奶,变成了一个被儿媳败光家产的受害者。
“作孽啊!一天一万多!我们家是印钞票的吗?周凯!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要把我们家底都掏空啊!”
我把签好字的同意书递给护士,护士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进了ICU。
我走到周凯面前,看着他那张写满懦弱的脸。
“周凯,我最后问你一次,豆豆为什么会哮喘发作?”
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不……不就是吃了那块西瓜吗?妈都说了……”
“是吗?”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你记不记得,上周是谁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小时候哮喘很严重,但早就‘断根’了,所以我们的孩子绝对不会有事?”
周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我那是……”
“你是什么?”我步步紧逼,“是你妈告诉你,生了儿子就能‘断根’?还是你觉得,承认自己有遗传病史,会影响你在你妈心中的高大形象?”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周凯的尊严里。
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求助地看向他妈。
张翠芬女士立刻接收到儿子的求救信号,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只要护崽的老母鸡,挡在周凯面前。
“林晚你个毒妇!你还敢赖我儿子!你自己没看好孩子,还有脸在这里嚷嚷!我告诉你,你让孩子生的病,医药费你得全付!我们周家的钱,你休想碰!”
你看,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在她的世界里,孙子的命,远没有家里的存款重要。
我懒得再跟她争辩,转身,隔着巨大的玻璃窗,看向ICU里那个小小的身躯。
我的豆豆,他才两岁,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胸口随着呼吸机的节奏机械地起伏着。他那么小,那么安静,好像只是睡着了。
我多想冲进去,像以前一样,闻闻他身上好闻的奶香味。那是我用最顶级的杏仁油和洋甘菊纯露,亲手为他调制的婴儿霜的味道。
可现在,我只能闻到消毒水、药物和塑料管混合在一起的,绝望的气味。
护士推开门,对我点点头。
时间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张翠芬在外面尖叫:“林晚你干什么!你进去干什么!杀人凶手!”
周凯拉着她:“妈!妈你冷静点!医生让家属进去……”
我充耳不闻。
我走到豆豆的床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小手。
监护仪上的曲线还在规律地跳动,但那不是他的心跳,是机器的脉搏。
我俯下身,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
“豆豆,不怕。妈妈带你回家。”
我的手,颤抖着,伸向了那根连接着他生命的呼吸管。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我第一次闻到他身上奶香的欣喜。
他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叫我“麻麻”。
他抓着我的手指,摇摇晃晃地走出第一步。
他抱着我的脖子,咯咯地笑,口水蹭了我一脸。
这些画面,曾经是我世界的全部。
而现在,我要亲手将它们全部埋葬。
我看着周凯和张翠芬冲到玻璃窗前,他们的脸因为惊恐和愤怒而扭曲,像两张滑稽的面具。
再见了,周凯。
再见了,我愚蠢的、天真的、为了爱情飞蛾扑火的五年。
我闭上眼,用力一拔。
监护仪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所有的曲线瞬间变成一条直线。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杀死了我的儿子。
我也杀死了,过去那个叫林晚的蠢女人。
豆豆的葬礼,婆婆张翠芬女士坚持要大操大办。
用她的话说:“我们周家唯一的孙子,不能走得这么冷清。”
我知道,她不是怕豆豆冷清,她是怕收的份子钱太冷清。
灵堂设在殡仪馆最小的一个厅里,正中央挂着豆豆放大的一寸照片,还是他百天时拍的,笑得一脸天真,两只眼睛像黑葡萄。照片下面,摆着两个硕大的,用最俗气的粉色塑料花扎成的花圈,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沉痛哀悼周家爱孙”,落款是“全体孝子贤孙”。
我看着那“孝子贤孙”四个字,差点笑出声。
张翠芬女士今天换上了一件她压箱底的,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深蓝色旧布褂子,头发也故意弄得乱糟糟的,脸上没抹她平时最爱的大红色口红,显得嘴唇发白,配上她时不时挤出来的两滴眼泪,活脱脱一个伤心欲绝的老母亲形象。
她坐在灵堂门口的一张小板凳上,旁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盆,专门用来接收白金。
每当有亲戚朋友过来,她就立刻启动她的表演模式。
“哎哟,我的大侄子啊!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你可怜的弟弟,就这么没了啊!”
“三婶啊,你快劝劝我,我不想活了啊!我唯一的命根子啊,就这么让那个扫把星给克死了啊!”
她一边哭嚎,一边精准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白色信封,用手指飞快地捏一捏厚度,然后不动声色地塞进自己腰间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兜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我的小姑子,周莉,今天也表现得格外“孝顺”。她穿着一身黑,眼圈画得比熊猫还黑,手里拿着一沓纸巾,不停地给张翠芬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妈,您别太伤心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啊?您还有我跟周凯呢。”
她嘴上劝着,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我这边瞟,充满了幸灾乐祸和鄙夷。
周莉,我丈夫的亲妹妹,一个坚定的“妈宝女”。在她眼里,我这个嫂子,就是个外人,一个抢走了她哥哥,还妄图分割她家财产的入侵者。
我从头到尾都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连衣裙,静静地站在灵堂的角落,像一个局外人。
我没有哭。
我的眼泪,在拔掉管子的那一刻,已经流干了。
亲戚们来了一波又一波,每个人都会先在张翠芬那里表演一番同情,然后走到我面前,用一种混合着怜悯和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最后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节哀顺变”。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都在张翠芬的舆论引导下,把我当成了一个害死儿子的冷血罪人。
“哎,你看她,一滴眼泪都没有,心真够硬的。”
“听说是她给孩子乱吃东西才害死的,造孽啊。”
“可不是嘛,她婆婆都快哭断气了,她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些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懒得理会。
周凯坐在他妈身边,双眼无神,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有人来吊唁,他就机械地站起来,鞠躬,再说一句“谢谢”。他的悲伤看起来比他妈的真实一点,但那悲伤里,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后的茫然。
他终于不用再夹在我和他妈中间了。
中午时分,来吊唁的人渐渐少了。
张翠芬女士数了数布兜里的信封,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她清了清嗓子,把矛头对准了我。
“林晚!你给我过来!”
我缓缓地走过去。
“你看看你!从早上到现在,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你儿子死了,你就一点不难过吗?我告诉你,今天来的亲戚朋友,人情往来,份子钱,全都是我们周家出的!你一分钱没掏,连滴眼泪都舍不得掉!你安的什么心啊!”
她声音尖利,确保整个灵堂的人都能听见。
周莉立刻帮腔:“就是啊,嫂子。你好歹也装一装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开心呢?妈为了豆豆的后事都快累倒了,你倒好,站在这里当大小姐。”
我看着她们母女俩一唱一和,觉得无比滑稽。
“装?”我轻笑一声,“我为什么要装?”
张翠芬被我噎了一下,气得脸都青了。“你……你这个不孝的儿媳!我们周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克死了我孙子,你还敢顶嘴!”
她说着,扬起手就要往我脸上扇。
我没有躲。
我的眼神冰冷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死物。
她的手在离我脸颊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她被我的眼神吓到了。那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儿媳该有的眼神。那是看透了猎物所有伎俩的,猎人的眼神。
“你……你想干什么?”她色厉内荏地收回手。
“我不想干什么。”我淡淡地说,“我只是想提醒你,张翠芬女士,第一,豆豆的死因是重度哮喘并发症,医院有明确的诊断报告,你要是再敢在外面造谣是我害死的,我会告你诽谤。第二,这场葬礼,所有的费用,包括这个厅的租金,骨灰盒的钱,都是我付的。收据在我包里,要不要拿出来给你和各位亲戚朋友们开开眼?”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几个亲戚听清楚。
张翠芬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你……你胡说!你哪来的钱!”
“我哪来的钱,就不用你操心了。”我瞥了一眼她腰间的布兜,“倒是你,打着我儿子的旗号收了这么多钱,是不是也该算一算,准备怎么花了?是给周凯换辆新车,还是给你自己买个金镯子?”
“你……你血口喷人!”张翠芬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我的人情!是我辛辛苦苦攒下的人脉!”
“是吗?”我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亲戚,“那你们今天来,到底是来吊唁我儿子,还是来给你张翠芬女士送钱的?”
周围的亲戚们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灵堂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
声音由远及近,不是一辆车,而是一个车队。
所有人都好奇地向外望去。
只见三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在殡仪馆门前的空地上缓缓停下。这种级别的豪车出现在这种平民化的场合,就像一群天鹅闯进了鸭子窝,显得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最前面那辆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黑色香奈儿职业套装的女人。她约莫四十岁左右,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一副Dior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依然能看出她保养得极好,气质干练而优雅。
她身后,跟着下来六七个同样穿着黑色正装的男女,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用白色马蹄莲和满天星扎成的高档花篮。
整个灵堂的人都看呆了。
张翠芬和周莉也忘了跟我吵架,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这……这是谁啊?我们家有这么气派的亲戚吗?”周莉喃喃自语。
张翠芬眼睛放光,她显然把这当成了某个来头极大的“人脉”,立刻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堆起满脸的笑,迎了上去。
“哎哟,这位老板,您是……走错地方了吧?这里是周家小厅。”
那个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清冷而精致的脸。她甚至没有看张翠芬一眼,径直向我走来。
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踩在张翠芬的心尖上。
她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她伸出手,轻轻拥抱了我一下。
“晚晚,我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和心疼,“对不起,我刚从法国回来,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
我摇摇头,五年没见,她还是老样子。我的前老板,也是我的导师,国内顶尖香氛集团“馥马尔”的创始人兼CEO,陈姐。
“陈姐,谢谢你。”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松开我,从身后的助理手里拿过一个信封。不是吊唁用的那种白色信封,而是银行用的那种牛皮纸信封,厚厚的,看起来分量十足。
“这是公司董事会的一点心意。”她把信封递给我,“另外,你之前存在公司账户里的股权分红,我已经让财务结算好了。税后一共是五百三十二万,这是支票。”
她又递过来一张薄薄的纸。
五百三十二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灵堂里轰然炸开。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张翠芬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周凯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呆呆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
周莉更是捂住了嘴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陈姐无视周围的一切,她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晚晚,回来吧。馥马尔需要你,整个中国的香水界都需要你。你的天赋,不应该被埋没在柴米油盐里。”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力量:“‘Whisper’这个名字,沉寂五年了,也该回来了。”
Whisper。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我曾经在调香界的代号。
一个能精准复刻世界上任何一种气味,并用气味讲述故事的天才调香师。
一个创造了馥马尔销量神话,年纪轻轻就拿到公司技术股的传奇。
一个……被周凯用一句“我妈不喜欢女孩子在外面抛头露面,你安心在家,我养你”就骗回了家的傻子。
我接过支票,对陈姐点点头。
“好,我回去。”
张翠芬女士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想要抢我手里的支票,被陈姐的保镖面无表情地拦住了。
“林晚!你……你哪来这么多钱!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家周凯在外面偷人了!”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陈姐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张翠芬,那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这位大妈,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陈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晚是我公司最优秀的调香师,这笔钱是她应得的劳动报酬和股权分红。倒是你,作为一个长辈,在自己孙子的灵堂上,对刚刚丧子的儿媳说出这种话,不觉得丢人吗?”
张翠芬被她强大的气场压得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
陈姐不再理她,对身后的团队示意了一下。
“把花篮送进去,我们给孩子上柱香。”
她的团队训练有素地将那些精致昂贵的花篮一一摆放在灵堂两侧,瞬间就把张翠芬那两个俗气的塑料花圈比得像一堆笑话。
他们每个人都走到豆豆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整个过程,安静而肃穆。
做完这一切,陈姐重新戴上墨镜。
“晚晚,处理完家事,随时来公司找我。你的办公室,我一直给你留着。”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带着她的团队,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三辆宾利绝尘而去,只留下一整个灵堂的呆若木鸡。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好久,一个远房亲戚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个……凯子家的,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还没回答,另一个刚才还说我“心硬”的大婶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凑了过来。
“哎哟,我就说嘛,晚晚这孩子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气质就不一样!不像我们这些乡下人。”
“是啊是啊,刚才那个女老板真气派!晚晚,你真了不起!”
“翠芬啊,你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儿媳妇!”
墙头草们,风向转得比翻书还快。
张翠芬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像个调色盘。她看看我手里的支票,又看看周围亲戚们羡慕讨好的眼神,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周凯走到我身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晚晚,我……”
我没有看他。
我把那张轻飘飘的支票,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包里。然后,我从包里拿出那沓我早就准备好的,葬礼的缴费收据。
我走到张翠芬面前,把收据一张一张地拍在她用来收钱的那个红色塑料盆里。
“张翠芬女士,这里一共是三万八千六百块。是我为我儿子花的钱。”
我顿了顿,看着她那张贪婪又震惊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现在,请把你收到的份子钱,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我的话音刚落,整个灵堂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时间静止了三秒。
然后,张翠芬女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你说什么!?”她尖叫起来,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林晚你个白眼狼!你疯了!这些钱是亲戚朋友看我可怜,给我这个老婆子的!凭什么给你!”
“凭什么?”我冷笑一声,从塑料盆里拿起一张收据,在她眼前晃了晃,“就凭我儿子叫林豆豆,跟我姓。这场葬礼,是我林晚的儿子,不是你周家的孙子。我花钱办后事,收点份子钱,天经地义。倒是你,张翠芬女士,你以什么身份在这里收钱?死者奶奶?那你是不是该先把今天的份子钱凑个整,给我凑够三万八千六?”
我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戳进了她最在意的地方——钱。
“你……你放屁!”张翠芬气得嘴唇都在哆嗦,“豆豆是我们周家的种!他姓周!”
她猛地转向她儿子,寻求支援。
周凯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妈,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大概还沉浸在我有五百万这个巨大的冲击里,大脑处于宕机状态。
我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我从包里拿出豆豆的户口本,翻开,直接摔在那个红色塑料盆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自己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本小小的户口本上。户主是我的名字,林晚。户主关系那一栏,豆豆的名字后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子。
周凯的瞳孔猛地一缩。
张翠芬一把抢过户口本,凑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当她看清上面确实没有“周凯”二字时,她的手开始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周凯!这是怎么回事!我孙子的户口怎么会在她名下!?”她疯了一样地摇晃着周凯的胳膊。
“我……”周凯的脸上冷汗都下来了,“我不知道啊……当时去上户口,晚晚说她去就行了,我以为……”
“你以为?”我打断他,眼神里满是嘲讽,“你以为上户口就像去菜市场买菜一样简单?周凯,你还记不记得,豆豆出生那天,你在干什么?”
他脸色一白。
“我当然记得。你在产房里生孩子,我……我在外面守着。”
“守着?”我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你是守着,守着跟你妈打电话,商量着怎么才能让我爸妈多出点钱买学区房,好让你妹妹周莉的孩子将来能用上。从我进产房到出来,整整十个小时,你连一眼都没看过我们的孩子,满脑子都是你妹妹的儿子。”
我的话让周围的亲戚们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周莉的脸也白了,她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继续说:“办出生证明,上户口,打疫苗,哪一件事你参与过?你甚至连豆豆对青霉素过敏都不知道。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姓周?就凭你贡献了一颗精子吗?”
“林晚!你别太过分!”周凯被我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地低吼。
“我过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周凯,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五年来,你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吗?你除了每个月给我那点只够买菜的家用,你为这个家还做过什么?孩子的奶粉钱,衣服钱,早教班的钱,哪一笔不是我花着自己的积蓄在倒贴?”
我转向张翠芬,她已经完全懵了。
“还有你,张翠芬女士。你天天把你孙子挂在嘴边,你给他买过一件超过二十块钱的衣服吗?你给他买过一罐正经牌子的奶粉吗?你除了天天盘算着怎么从我这里抠钱去贴补你女儿,你还为他做过什么?”
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
“这张卡,是我结婚前办的,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五年,整整一百八十万。现在,只剩下三千块。”我看着他们母子,眼神冷得像冰,“你们周家,就是个无底洞。现在,我不想再填了。把钱,还给我。”
“疯了!你就是个疯子!”张翠芬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开始耍赖,一把抱住那个红色塑料盆,像护食的野狗,“我不管!这些钱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周莉也反应过来,赶紧护在她妈身前。“嫂子,你别逼我妈了,她身体不好!不就是几万块钱吗?至于这样吗?豆豆刚走,我们应该一家人和和气气的。”
“一家人?”我看着她,“周莉,你用着我买的最新款iPhone,背着我送你的LV包,开着我掏钱给你哥买的车,现在跟我说一家人?可以啊,把你身上这些东西都还给我,我们再来谈一家人的事。”
周莉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亲戚们看我们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从一开始的同情,到鄙夷,再到现在的恍然大悟和看好戏。
我懒得再跟他们废话。
我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110。
“喂,警察同志吗?我要报警。我在XX殡仪馆,有人在亲人的葬礼上侵占我收到的份子钱,数额大概有四万多,拒不归还。对,人就在现场。”
我开了免提,电话那头警察清晰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灵堂。
“好的女士,请您在原地等候,我们马上派人过去。”
张翠芬一听报警,彻底慌了。她这辈子最好面子,最怕跟警察打交道。
“你……你敢报警!林晚你个贱人!家丑不可外扬你懂不懂!”
“现在知道是家丑了?”我收起手机,“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家丑不可外扬?张翠芬女士,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把钱还给我,我们两清。二,等警察来了,你自己跟他们解释,这笔钱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