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癌症病危当晚,我听见继父在走廊打电话:“工程缺的钱,
把顾湘那份私房挪出来先用......那丫头到底不是亲生的。
”我攥紧缴费单退回阴影里,终于明白这场病对谁才是灾难。
看着弟弟秦烁又在偷拿父亲的皮夹,我笑着教他指纹支付的新操作:“按着这里,
想买什么都可以。”那晚秦烁在网吧刷爆了十万元额度时,
我正把母亲的救命存折藏进棉袄内袋。继父砸烂所有家具后逼到病床前,
母亲却颤巍巍递出一张纸。上面是她签字的遗产协议——受益人竟是我。
她的手指划过我的签名处:“黎疏,这些年,你辛苦了。”第一章消毒水的味道,
浓得像是沁进了骨头缝里,顽固地攀附着神经末梢。我从没像现在这样,
清晰地分辨出这种味道里掺杂的层次——一种冰冷的、绝望的金属气味,
混合着某种竭力要掩盖这一切、却又显得苍白无力的廉价柠檬味香氛。
它粘稠地弥漫在省肿瘤医院拥挤而压抑的病房过道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穿行其间的肩头。
脚步落在地上都像是踩在吸足了水的棉花上,有声音,但闷闷的,
被这无处不在的惨白墙壁和光洁到反出人影的地板给吸走了大半锐气。
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却重若千钧,压得我整个手腕都在微微发麻。墨蓝色的印刷体,
一笔一划都刻着狰狞:“顾湘,女,47岁,诊断:卵巢癌晚期”。
那些冷冰冰的医学术语后面跟着一串让人看一眼就手脚冰凉的数字,像冰冷的小蛇,
嘶嘶地吐着信子。五十三万七千四百六十九块八毛二。那小数点后的零头尤其扎眼,
透着股冰冷的、不容商量的精确。缴费期限,只剩五天。五天。
我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那薄薄的打印纸边缘,留下几道深刻的白色月牙痕,
几乎要刺破纸背。转过楼梯拐角,熟悉的声音从前方几米处虚掩着的病房门缝里钻了出来,
是父亲秦守诚的。他的语调一向是平稳的、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此刻却罕见地揉进了一丝丝……疲惫?还有那种刻意放低的,
仿佛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秘密的小心翼翼。“…她撑不了太久。医院账单雪片似的往下砸,
是窟窿就得尽快填上。顾湘那份,‘老地方’存的,对,
先用那里头的钱顶上要紧……”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脚步下意识地钉死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冰凉的冷气从脚底板蹿上来,
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几乎是本能地、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两步,
把自己更深地楔进门旁那堵冰冷坚硬墙壁投下的浓重阴影里。阴影里满是消毒水的苦涩。
门缝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倾听电话那头的回应。然后,
那声音似乎卸下了最后一点温情,变得更低,更冷硬,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别多想,
阿烁才是我们的根……黎疏?”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更像是喉咙里滚过的一粒粗粝的砂石,
“那丫头?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得早做打算……”后面的话,模糊了,
被走廊远处护士站的呼叫铃声淹没。但仅仅是前半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钢针,
精准无比地,接连刺穿了我本就紧绷到极致的心脏外壁,发出轻微的、噗嗤噗嗤的破裂声响。
一种尖锐冰冷的痛感瞬间攫住了心脏,然后迅速扩散成麻木。耳朵里嗡嗡作响,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扭曲、褪色、远去,只剩下那句“不是亲生的”、“早做打算”,
在空腔里反复震荡回响,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我的脊背死死抵住冰冷刺骨、渗出微小水珠的瓷砖墙面,
那股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廉价外套,迅速侵占了整个后背。我攥着那张巨额催款单的手指,
力气大得指节泛白,脆弱的纸张在掌心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呻吟。
头顶惨白刺眼、永不疲倦的日光灯管,嗡嗡地响着。那光像一把巨大又迟钝的刀,
悬在所有人头上,一寸寸,缓慢地切割着生命和时间。切割着母亲顾湘残存的时间,
也切割着我和她之间,那条名为“亲情”的、看似稳固实则早已摇摇欲坠的吊桥。
推开那扇沉重的病房门,
那股熟悉却又浓重得令人几近窒息的混合气味又一次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消毒水,
廉价清洁剂,隐藏在深处若有似无的药水苦涩,
还有……一种生命行将消逝时散发的、潮湿又衰败的气息。惨白的顶灯倾泻而下,
照得病房里的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死气沉沉的霜。病床上隆起的身影是房间里唯一的动点。
被子裹得很紧,几乎掩住了母亲顾湘全部的轮廓。
只有散落在枕边几缕失去光泽、泛着枯黄底色的发丝,
还有一只从被角艰难探出的、苍白消瘦、手背上布满了针孔瘀青的手臂,
证明着被子下是一个正在与死神抢夺时间的生命。她似乎是睡着了,
又或者只是没有力气睁开眼。呼吸极浅极弱,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攥了一下,猛地一缩,尖锐的刺痛让呼吸都跟着停滞了一瞬。
目光慌忙移开,却正撞上窗边的两个人。父亲秦守诚背对着门口,
站在小得可怜的塑料圆桌旁。桌上摊开着几张薄薄的纸和一些杂物。他低着头,
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的指尖烦躁地、毫无节奏地在硬邦邦的塑料桌面上不停地敲击着,
发出单调压抑的哒哒声。阳光透过蒙着一层污迹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在他半边侧脸上,
那道紧蹙的深深刻痕般的浓眉,在眼窝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张平日里显得方正沉稳的面容,
此刻清晰地蒙上了一层厚实的阴翳。他面前站着秦烁。我的弟弟。他刚过十六岁不久,
个子窜得很快,几乎要追上秦守诚的身高,但骨架还透着少年人单薄的意味。他半歪着头,
用一种与其说是在听,不如说是在忍受的姿势,眼珠子心不在焉地瞟着窗外。
他那张遗传了父亲浓眉、却因为青春期的缘故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
带着一种被宠坏的孩子惯有的不耐烦,嘴巴时不时轻微撇一下。“听见没?
”秦守诚终于停止了手指的敲击,声音压得低哑沉闷,像被砂纸打磨过,
“这几天你给我老实点,别惹事!别再惦记着你那点破鞋破电脑!这节骨眼上,懂点事!
” 他转过头,严厉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秦烁脸上,却下意识地在那少年脸上逡巡了一下,
里面的斥责很快被一种更深、更复杂的情绪——一种近乎本能的忧虑甚至溺爱——冲淡了。
秦烁含混地应了一声,带着拖长的鼻音,更像是敷衍。
眼珠还是看着外面天空被楼房切割后剩下的一小块灰色。
阳光只吝啬地在他脸颊靠近耳朵的绒毛上,渡了一层极其浅淡的、几乎感觉不到暖意的金边。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粘在那父子二人之间那块无形的、却无比紧密的空间。
那是一种难以穿透的氛围,血缘铸成的铜墙铁壁。每一次目光的相接,
每一句简单的命令与服从,甚至那斥责中微妙的温度转换,
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他们是同气连枝,一脉相连。而我,
站在这个充斥着死亡与消毒水气味的门内,胸口别着“女儿”和“姐姐”名号的人,
无论此刻内心如何翻江倒海,也终究只是那个被警惕和算计排除在外的,“外人”。“爸。
”我开口叫了一声,声音干涩,像在砂纸上摩擦过。捏着缴费通知单的手指,
指尖因为用力而完全失去了血色,冰一样冷。秦守诚倏地回过头,看到是我时,
眉心那点习惯性的皱褶瞬间加深了。他身体侧对着我,目光却越过我的肩膀,
扫了一眼病床上毫无声息的母亲,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审视。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相守多年的妻子,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计算即将压到肩头的、沉重的包袱。
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压下去却终究泄露出来的厌烦和冷漠,在那审视之后清晰地浮现出来,
取代了方才对秦烁那点护犊之情。他没问单子的事。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他那带着厚茧的手随意地在桌上那堆纸片上抹了一下,像是在驱赶无形的灰尘,
然后对着秦烁,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阿烁,去,给我倒杯水来。热的。
”语气平淡,却是直接跳过了我的存在。他转回身去,不再面对病房门口,
也彻底阻隔了我的视线,只留下一个坚硬宽阔、充满疏离感的背影。
那个背影在对秦烁发出指令时,肩颈线条甚至微微松弛了一点点。秦烁没动。他依旧歪站着,
像是没听见。直到秦守诚那只不耐烦的手又重重地点了一下桌面,
他才极其不情愿地、拖着脚步,慢腾腾地从我和病床之间的缝隙蹭了出去。擦过我身边时,
他那双继承了秦守诚轮廓、但瞳孔颜色很浅的眼睛瞟了我一下,眼神里空洞洞的,
没有任何波澜,像是掠过一件冰冷的家具。脚步声拖沓着消失在走廊嘈杂的背景音里。
我站在原地,那张催命符般沉重的缴费单,此刻像一个巨大的笑话,在手中无声地灼烫着。
母亲微弱的气息在空气里几乎不可察地波动。秦守诚沉默又凝固的背影。这里的一切,
包括空气,都在无言地提醒我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也许只有那道冰冷的、宣告终结的医院墙壁能回答我无声的质问:在这个濒临破碎的巢穴里,
谁才是被彻底卷走一切的孤舟?这个“家”摇摇欲坠的平衡,
在傍晚时分彻底崩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缝。母亲下午短暂清醒过一阵,意识游丝一样稀薄,
认不出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声响。秦守诚守了不到十五分钟,
护士催家属去咨询室签署一份新的风险告知书。就在他前脚刚踏出门,秦烁那只手,
就精准又贪婪地伸向了他随意扔在陪护折叠椅上的旧皮夹。皮夹是卡其色软皮做的,
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了灰白的底子。拉链半开着,
露出里面叠得不那么整齐的一叠暗红色钞票边角。秦烁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甚至带点习以为常的娴熟——没有左顾右盼,
也不在乎角落里坐着的我这个“姐姐”是醒着还是睡着。他细长的手指如同灵巧的蛇,
飞快地一勾一捻,几张百元钞票就消失在少年的裤兜里。那个胀鼓鼓的弧度,
像一个无声的嘲讽。皮夹变瘪了一小块,拉链被重新拉回原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做完这一切,才略显烦躁地抓了抓额前那撮染成闷青色的短毛,转身准备离开,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钱就该是我的”理所应当的厌烦。
一股冰凉的、带着血腥气的怒火猛地冲上我的头顶,视野边缘都在泛红。“秦烁。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发涩,像久未运转的生锈门轴,但却稳稳地止住了他挪动的脚步。
他停下,一只手揣在裤兜里,捏着那沓钱,半边身体转过来,
用一种介于挑衅和看傻子之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眼神斜睨着我,
那张年轻得还没完全褪去婴儿肥、却早早显出刻薄相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干嘛?
你管得着?那眼神像烧红的针,扎得我心底刚燃起的微小火苗骤然燎原。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窒息里,
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的母亲似乎又被更黑暗的东西拉扯着往下沉,
她的喉咙里突然逸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呜咽,像被扼住了脖子的小兽。那声音微弱,
却瞬间刺穿了病房里凝固的敌对空气。我和秦烁的动作同时凝固了一瞬,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床上那个在死亡阴影里挣扎的苍白影子。
她枯瘦的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牵扯着输液管轻轻摇晃。那是我妈妈。一个念头,
冰冷、疯狂,像极地深海里的藤蔓,猛地缠住了我的心脏,迅速生根。这念头出现的瞬间,
连我自己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它带着一种彻底的、玉石俱焚的绝望。
目光重新落回秦烁身上时,我脸上所有的愤怒、悲凉、尖锐的质问,
都像退潮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甚至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牵扯出一个弧度。
那笑容空洞,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翻涌,沉淀,
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如同深渊入口般的沉寂。我朝他走了过去,脚步轻得像猫,
直到离他只有半步之遥。他身上那股廉价古龙水和青春期男孩特有的汗味混合在一起,
刺鼻得让人反胃。阳光斜穿过狭小的窗户,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分割线,
将他的不耐烦和那点稚气未脱的残忍无限放大。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很亮,
反射着冷白的光,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每一个字却像淬过冰的珠子,清晰无比地滚落出来:“那点钱够什么?
连个游戏皮肤都买不了。” 我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手机屏幕,
精准地点开了支付软件的界面,指着里面那个亮着的蓝色指纹图标。“你爸钱包里那张卡,
现在绑了指纹支付了。就这里,”我微微侧过身体,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屏幕上的操作界面。
手指移向那个虚拟按键,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意味。“看到了吗?
付款的时候……别用卡,麻烦,还容易被发现数字。就用这个。
”屏幕的光映在我微微泛青的下眼睑上,显得眼神愈发幽暗。“选‘指纹免密’,
额度调到最大,”我的声音压低到近乎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十到二十万的临时额度,银行都会给。特别是绑了你爸这种账户的老主顾。
”指尖在那个位置悬停着,像一个无声的诱惑和邀请。“选好了,‘同意开通’,
然后……”我抬眼,目光直直地刺入他带着迷茫和一丝骤然被点燃的贪婪的瞳孔深处,
唇角那一抹怪异的、冰封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按下去,使劲按着。懂吗?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裹挟着一种奇特的蛊惑力,“按下去,想买什么都可以。
”房间里只剩下母亲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声,还有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喧嚣。
秦烁的呼吸明显粗重急促起来,那双原本写满不耐烦的眼睛,
此刻像被投入了两簇烧红了的炭火,贪婪的光焰熊熊燃烧起来。他猛地咽了一口唾沫,
喉结上下剧烈地滑动了一下,紧盯着我手机屏幕的眼神,彻底被点燃了。那一刻,
窗外正巧有一道惨白的、预示着凛冬来临的闪电无声地撕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
将病房内这诡异的一幕短暂地照得一片刺眼惨绿。紧接着,轰隆的雷声滚滚而至,
沉闷地敲打着窗户玻璃。第二章缴费窗口前的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
每一次小范围的移动都摩擦出刺耳的焦躁,伴随着病人或家属低沉压抑的抱怨和咳嗽。
空气污浊沉闷,混杂着汗味、消毒水的劣质替代品气味,
还有某种令人不安的、铁锈般若有似无的气息。我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
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那冷意仿佛能穿透骨髓。
缴费通知单上的数字在眼前不断跳动、放大。每一个零都像一个黑洞,
吞噬着那点残存的渺茫希望。距离最终期限,仅剩四天。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攒动的人头,
投向队伍前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工装、手指沾满机油污迹的男人。
他似乎正极力向面无表情的收费员解释着什么,声音干哑破碎,带着几近崩溃的哭腔。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几张薄薄的钞票,已经被汗水浸得边缘发软起皱。那种绝望太有重量,
沉甸甸地压在这片污浊的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呛出水来。
心口像是堵了块吸饱了水的沉重棉花,呼吸变得滞涩而艰难。我垂下眼帘,
试图隔绝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就在这时,裤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不是电话。
是连续不断的、如同某种急促警报的APP推送提示音。嗡嗡嗡,嗡嗡嗡……高频,密集,
每一次震动都狠狠撞击在掌心,像一只被囚禁的毒蜂在殊死挣扎。我几乎是麻木地掏出手机。
屏幕刚刚解锁,一连串橙红色的信息瀑布般凶猛倾泻而下,野蛮地霸占了整个视野。
XX银行交易提醒:[XX旗舰店]消费:5,800.00元。
余额:9*****.45[XX网吧]消费:300.00元。
余额:9*****.45……[YY电子商城]消费:18,999.00元。
余额:7*****.45[XX珠宝某广场店]消费:21,666.00元。
余额:5*****.45短信一条接一条,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隔。
屏幕疯狂闪烁着橙红色的刺眼光芒,每一次跳跃都在无情抽走账户里一个巨大的数字。
那个额度。是我亲手递给秦烁的火炬,引燃了他积压多年的无尽欲望,
也点着了这辆注定驶向深渊的疯狂列车。
消费记录还在急速刷屏:[高端电竞外设旗舰店消费:78,000.00元。
余额:4,***.45嗡——!
手机屏幕猛地定格在那条78,000元的消费提醒上。橙红色的数字灼烫着视网膜。
最后显示的余额,像是某个巨大矿藏被瞬间掏空后留下的、赤裸裸的羞辱——4开头的,
区区五位数。提示音戛然而止。世界的声音也随之安静了一瞬。银行风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最终无情落下。我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是僵硬地维持着掏手机的姿势,指尖冰冷,
血液似乎凝固在那里。指尖下的手机屏幕仍在散发最后一抹微弱的光热,
那橙红色的数字像凝固的岩浆,无声地宣告着一个结局。
前面那个穿工装的男人终于撑不住了,蹲在地上,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窗口收费员冰冷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下一个!
”队伍依旧缓慢地向前蠕动。没有人注意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我。我只是这片绝望沼泽中,
众多溺水者里微不足道的一个。但心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随着那78,000的数字,
轰然碎裂。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毁灭后的空虚,
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解脱感。我按熄了屏幕,
将那个刺眼的红与黑囚禁在黑暗之中。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风暴从未刮过。“我去看看妈那边有没有事。
”我的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对前面替我看守位置的好心阿姨小声说了一句。
阿姨正忧心忡忡地盯着缴费窗口里缓慢变动的队伍,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我转身,离开了那条散发着死亡、贫穷和无声悲鸣的长龙。脚步朝着病房的方向迈去,
但那方向却并非终点。穿行在医院迷宫般熟悉又压抑的过道里,
目光谨慎地扫过每一个迎面而来的面孔。没有人对我多看一眼。病痛和绝望是最好的伪装。
我的身体微微佝偻着,像是被母亲沉重的病痛拖垮了腰背,
无声地融入了这片焦灼的灰色人群。一个楼层,又一个楼层。人流逐渐稀疏。最终,
脚步停在了住院部大楼侧后方,
一处常年锁闭、存放淘汰下来的病床和废弃医疗器具的杂物间门外。
空气里是陈年灰尘和劣质消毒粉混合的霉味。走廊尽头光线暗淡,
监控摄像头冰冷的玻璃头歪向另一边。手心里那把被汗水浸得有些滑腻的旧铜钥匙,
冰冷的金属纹理清晰硌着指尖。这是去年帮后勤处一个老师傅跑腿后,
他顺手给我的“垃圾堆放点通行证”,没人要,也没人管。没想到今天成了唯一的希望入口。
铜钥匙轻轻捅入那布满锈迹和污渍的锁孔,涩得厉害。我微微用力,手臂紧绷,
掌心被钥匙柄硌得生疼。锁芯里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咔哒、咔吱”的摩擦声,
像是锈蚀的骨骼在艰难地拧动。屏住呼吸,再次发力。咚!一声闷响,
锁舌终于不情不愿地弹开了。门被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更浓重的霉味、灰尘味裹挟着铁器生锈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痒。
里面的空间堆砌着报废的输液架、缺腿的椅子、散了架的病床部件,堆积如山,
仿佛经历了一场微型雪崩,只留下狭窄扭曲的通道,勉强容人侧身通过。
昏暗的光线从高处一个蒙着厚厚蛛网和灰尘的采光口渗下来,
能看到无数微小的尘埃在惨淡的光柱里疯狂乱舞。没有片刻犹豫,我侧身挤了进去。
脚下的地板像是覆盖了一层黏腻的灰泥,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
避开地面上散落尖锐的铁片边缘。目标明确地绕开几个横亘路中的废弃氧气瓶和杂物堆,
朝着最里面、墙角那片相对空旷些的地面挤过去。
那里停放着两辆医院以前用的、给后勤人员运送杂物的老式平板推车。移开推车后,
露出了被遮盖的墙壁下部。那一片墙皮斑驳得厉害,露出了暗红色的旧砖底子。
靠近踢脚线位置,
一块不起眼的深灰色墙砖有异于其他——边缘缝隙里积满的灰尘比其他砖块上少一些。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鼓膜嗡鸣。我用颤抖的手指抠住那块砖的冰凉凸起。
砖块被长期推车摩擦,边缘已经磨得圆滑,但仍然沉甸甸的。
冰冷粗糙的触感透过指尖直抵心底。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手指用力!纹丝不动。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差别,在巨大的阻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汗水瞬间爬满了额头和后背。指尖因为过度用力开始微微发麻。是这里吗?真的会是这里吗?
一个被遗忘角落里的某块砖?绝望顺着冰冷的脊椎飞速攀升。就在濒临放弃边缘的时候,
脑海里忽然炸开一个被尘封了很久的画面:很多年前,还是个小女孩的我,
跟着妈妈去医院后勤室领新的扫帚抹布。那个慈眉善目、干瘦却很有力气的管理大爷,
一边把抹布塞给她,一边操着浓重的口音絮絮叨叨:“顾师傅,你也是实诚人……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