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没有父母。自我有记忆起,我看见世界的第一眼是水。后来,我遇到了人,
人把我献给了更尊贵的人。皇帝沉迷于我的美色,难以自拔。他的臣子说我祸国殃民,
妖妃再世。皇帝为我争取来一个生的机会,亲手给我剃发削尼,说届时一定接我回去。
我日日吃斋念佛,却等来了他新纳娇妃,孕有一子的喜讯。我敲碎了木鱼,更上华服,
贴上花妆,走进了皇宫。一路上没人敢拦我。因为他们都知道——惹“恶妖”没有好下场。
01我没有父母。我的记忆,从一片无垠的水开始。温暖,包裹着我。我是水,水也是我。
没有形状,没有名字。后来,有人来了。他们用一张巨大的网,将我从水中捞起。
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第一次看到了世界。嘈杂,混乱,充满了我不懂的气息。
他们把我装在一个白玉瓶里。瓶壁光滑,冰凉。我能看到外面的人影晃动,
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就是它?”“从‘无忧海’中心捞起来的活物。”“无形无相,
遇器成形,果然是天下奇珍。”我被献给了一个更尊贵的人。那个人,穿着龙袍。他叫玄琅。
是皇帝。他打开瓶塞,我便流淌而出,在他面前汇聚成一个人形。一个女子的模样。
是我从水中无数倒影里,见过最美的样子。玄琅的眼睛亮了。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炽热,着迷。他给我取名叫“灵溪”。他说,我的眼睛,像溪水一样清澈。
他让我住进他寝宫的内殿。用最华丽的丝绸为我裁衣。用最稀有的宝石为我制簪。
他夜夜与我同眠。他的怀抱,很温暖。像我最初记忆里的那片水。我喜欢他。
喜欢他抚摸我头发的指尖。喜欢他念我名字时的语调。他说,我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他说,
他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我信了。像一株植物,本能地朝着唯一的阳光生长。宫里的其他人,
不喜欢我。她们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她们叫我“妖妃”。朝堂上的臣子,更不喜欢我。
他们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陛下,此乃前朝妖妃再世,祸国殃民啊!
”“请陛下为了江山社稷,诛杀此妖!”声音很大。吵得我耳朵疼。玄琅抱着我,
让我捂住耳朵。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他开始彻夜不眠。眉头紧锁。有一天,
他对我说:“灵溪,委屈你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委屈。我只看到他眼里的痛苦。
我也跟着难过。02大殿之上。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铁。为首的白胡子老头,是太傅。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奏折。“陛下,妖妃不除,国将不国!”“臣等,以死相谏!”身后,
乌压压跪倒一片。玄琅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他的手,紧紧攥着扶手。指节发白。
我站在他身后的屏风后。透过纱,我能看到他颤抖的背影。那天晚上,他屏退了所有宫人。
他抱着我,很久很久。“灵溪,我没办法了。”他的声音,沙哑,无力。“他们要你的命。
”我的心,沉了一下。像一颗石子,坠入深不见底的潭水。“但是,”他话锋一转,
抱得更紧,“我不会让他们得逞。”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有一个办法,能保住你的命。
”“但你要受些苦。”我摇头。我不怕受苦。我怕看不到他。“我送你去‘静心庵’,
暂时出家为尼。”“我会亲手为你剃度。”“这样,他们就再也没有借口。”“等风头过去,
等我把朝堂上的这些老东西都解决了,我一定,一定把你风风光光地接回来。”他的眼睛里,
有泪光。我相信他眼里的泪。就像我相信他怀抱的温度。我点头。剃度的仪式,很隆重。
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在场。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玄琅亲自拿着剃刀。
他的手,抖得很厉害。第一缕头发落下的时候。我看到他闭上了眼睛。一滴泪,
落在了我的光秃秃的头皮上。滚烫。我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暂时的别离。
我穿着灰色的僧袍,被送上了去静心庵的马车。临走前,我回头望。他站在宫门口,
孤零零的一个人。像一尊雕像。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我才收回目光。静心庵,
在很远的山上。山路颠簸。我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玄琅。等我。我一定会等你。
03静心庵的日子,很安静。只有风声,鸟鸣,和钟声。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敲木鱼,念经。
佛经上的字,我不认识。我就一遍一遍地念“玄琅”。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佛。
庵里的师太,对我很好。她说,我是她见过,最不像尼姑的尼姑。因为我的眼睛里,
没有四大皆空的寂静。只有对红尘的期盼。我每天都会跑到庵门口的山崖上。
望着京城的方向。一望,就是一整天。我等他的消息。等他派人来接我。春去。秋来。
山上的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我头上的青茬,也长成了一寸长的头发。他还是没有来。
我开始不安。是朝堂上的事情还没解决吗?是他太忙了吗?是他……忘了我吗?
我不敢想下去。我只能更用力地敲木鱼。把所有的不安,都敲进那笃笃笃的声音里。
直到那天。庵里来了几个进香的贵妇。她们是京城来的。休息的时候,她们坐在一起闲聊。
我端茶过去。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见。“听说了吗?
皇上新纳了那位太傅的侄女为妃。”“怎么没听说?如今可是宫里最得宠的,封为‘淑妃’,
好大的体面。”“何止啊!前几日刚传出喜讯,已经怀上龙裔了!”“真的?
那可是大喜事啊!我们陛下,终于要有后了!”她们的笑声,很刺耳。我手里的茶盘,
没拿稳。“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热水溅在我的脚上。很烫。
但我感觉不到疼。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新纳娇妃。孕有一子。那我呢?
那个说好要来接我的人呢?那个说我是他独一无二珍宝的人呢?骗子。都是骗子。
我回到自己的禅房。拿起木鱼。一下,一下,用力地敲。笃。笃。笃。声音越来越快,
越来越响。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质问。终于。“咔嚓”一声。我手里的小木槌,
敲穿了那个陪伴我无数个日夜的木鱼。木鱼,碎了。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我看着地上的碎片,笑了。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去他的吃斋念佛。去他的四大皆空。
我要回去。我要去问问他。凭什么。04我脱下了那身穿了一年多的灰色僧袍。从床底下,
拖出一个小箱子。那是玄琅当初让人给我备下的。他说,等他来接我的时候,
要我穿上这里面最漂亮的衣服。现在,我自己来穿。箱子里,是一件火红色的宫装。
金丝绣着凤凰。流光溢彩。我对着铜镜,一点一点地给自己上妆。描眉。点唇。贴花钿。
镜子里的那个人,陌生又熟悉。脸上没有了尼姑的清心寡欲。只有妖的冶艳和媚。
我把长出寸许的头发,用发带束起。虽然短,但配上这身华服,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的美。
我走出了静心庵。门口的老尼姑看着我,叹了口气。“痴儿,你这又是何苦?”我不答。
径直下山。山路,我自己走。没有马车。我就用我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向京城。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天?两天?我的脚上,磨出了血泡。但我感觉不到疼。支撑我的,
是那股滔天的恨意。终于,我看到了高大的京城城墙。守城的士兵看到我,愣住了。
他们认出了我。那个一年前,被皇帝亲手剃度的“妖妃”。他们想拦我。但他们的长矛,
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停住了。他们的眼神里,是恐惧。是啊。他们都知道。惹“恶妖”,
没有好下场。我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皇宫。宫道上,所有的宫女太监,看到我,
都像见了鬼一样。纷纷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他们怕我。真好。我就是要他们怕我。
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们惊恐的心跳上。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灵溪,
回来了。不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讨债者的姿态。玄琅。我来找你了。
你准备好,怎么面对我了吗?05我径直走向他的寝宫,乾安殿。门口的侍卫,
比城门的士兵更紧张。他们拔出了刀。刀锋对着我。但我能看到,他们握刀的手,在抖。
“妖……灵溪娘娘,陛下正在休息,您不能……”我冷笑一声。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不敢真的动手。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玄琅!”我叫他的名字。声音,
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怨毒。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熏香混合的味道。很压抑。
我以为,我会看到他和那个淑妃你侬我侬的场面。但没有。玄琅一个人,靠在龙床的软枕上。
他穿着明黄色的寝衣。脸色,却比那衣服还要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他听到我的声音,
缓缓地抬起头。看到我时,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然后,是狂喜。“灵溪?
”他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烛火。“你……你回来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我愣住了。
这不是我预想中的重逢。那个意气风发,为了新欢将我抛弃的男人,
怎么会变成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我的满腔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熄灭了。
只剩下茫然。这时,内殿的珠帘被掀开。一个穿着华丽,腹部微微隆起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很美。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和惊恐。想必,她就是淑妃了。她看到我,
先是一惊,随即对我屈膝行礼。“臣妾,参见……姐姐。”她的声音,也在发抖。我看着她,
又看看床上那个虚弱的男人。不对。一切都不对。如果玄琅真的宠爱她,
为什么在她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如果他们恩爱逾恒,
为什么这个女人看到我,只有恐惧,没有半分嫉妒和敌意?玄琅终于止住了咳嗽。
他朝我伸出手。“灵溪,过来。”“到我身边来。”他的眼神,像一个溺水的人,
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坐在他的床边。他用尽全力,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而且,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你瘦了。”他说。我看着他。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个我恨了一路的人,那个我想象中应该被我撕碎的负心汉。此刻,
却像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我精心准备的所有质问,所有怨恨,都卡在了喉咙里。我到底,
是来干什么的?来向一个将死之人,讨要一个早已不重要的答案吗?我的心,乱了。
06玄琅握着我的手,就那样睡着了。呼吸很浅。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紧紧皱着。
淑妃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我让她先下去。她如蒙大赦,匆匆退下。整个寝殿,
只剩下我和玄琅。还有那股奇怪的味道。我站起身,仔细打量这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一切陈设都没变。变的是气味。我走到角落的那个麒麟香炉前。里面燃着顶级的安神香。
但我凑近了闻。在香气之下,我闻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味道。那味道,
让我想起山涧里腐烂的植物根茎。阴冷,败坏。我不是人。我是水之精。我的嗅觉,
比人类要灵敏千百倍。我能闻到生命的气息,也能闻到死亡的味道。我又走到他的药碗前。
太医开的方子,都是些温补的药材。但那碗黑色的药汁里,同样藏着那种败坏的气息。
只是更淡,被浓重的药味掩盖了。有人在用香料和药物,一点一点地,侵蚀他的生命。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不是生病。这是慢性中毒。是谁?谁敢对皇帝下毒?我的脑海里,
闪过朝堂上那些大臣的脸。最后,定格在那张布满皱纹,却眼神锐利的老脸上。太傅,卫峥。
那个口口声声说我“祸国殃民”的老头。那个把他最心爱的侄女送进宫的男人。
如果玄琅死了。淑妃肚子里的“龙裔”,就是未来的皇帝。而他,作为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