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空气里带着凉意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本该是充满生机的时刻,三号楼二单元那扇熟悉的防盗门,
却被几道刺眼的黄色封条死死封住,像几条狰狞的蜈蜙趴伏在晨曦微光里,
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家庭的彻底消亡。我提着刚买的豆浆油条,站在楼前,
心头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巨石,目光无法从那不祥的封条上移开。隔壁单元的老王,
晨练刚刚回来,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手里拎着太极扇。他顺着我凝滞的目光望去,
也立刻捕捉到了那刺目的黄条。“嗬!”他倒抽一口凉气,下巴朝那门努了努,
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老张家?这是……犯啥事儿了?怎么给封了?
”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似的,声音干涩发紧:“王叔……不是犯事。是……没了。
一家五口,全没了。就在昨天的事儿。”“啥?!
”老王手里的太极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扇骨磕在水泥地上发出脆响。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的皱纹仿佛被这噩耗瞬间抻平,随即又因极度的惊骇而扭曲,
“全……全没了?!前天早上不还看见老张头在楼下慢悠悠遛弯吗?
张经理那小子开车出去上班……这……这怎么话说的!”他那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个鸡蛋,
半天都合不上。那股子震惊劲儿,就跟有人兜头给泼了桶冰水似的,浑身都僵住了,
脚底下像钉了钉子,挪不动半分。“是张经理,”我艰难地开口,
那个平日里在物业办公室颐指气使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昨天早上,他开车出去,
路上……超速了……撞上了别的车。撞得……非常惨烈,人当场就没了。
” 那血肉模糊的景象仿佛透过我的描述,硬生生塞进了老王的脑海里。老王猛地一拍大腿,
痛心疾首:“哎哟喂!造孽啊!他开车是有点毛躁,可……可这……哎!” 他摇着头,
脸上的肌肉因惋惜而抽搐。我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试图压下心头的悸动和那股弥漫不散的寒意。“他是接到电话才分的神,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平静,
“电话里说……他妈和他儿子……在咱们单元那部老电梯里……掉下去了。
就在他出事之前没多久。”“我的老天爷啊!”老王“啊”地一声失声惊叫,
身子猛地晃了几晃,胳膊下意识地一伸,死死扶住旁边那面冰透的墙壁——也就这一下,
才勉强撑住那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的身子,不然怕是早瘫在地上了。,“电梯……掉下去了?
这……这他妈是……天塌了啊!
一家子……这……”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恐惧让他语无伦次,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我看着老王煞白的脸,心里那个荒诞又冰冷的念头怎么也压不下去:“王叔,
这事儿……细究起来,张经理他自己,恐怕脱不了干系。还有他爹妈……甚至他儿子,
这一家子,像是被自己亲手织的网,给活活勒死了。”老王猛地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啥?!
他撞车的时候人都不在现场,电梯掉下去跟他有啥关系?他爹妈又咋了?你这孩子,
可别危言耸听!”“最大的祸根,其实在前一天傍晚就埋下了。
”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抽离感,开始梳理这环环相扣的死亡链条。“张老爷子,
一直嫌小区里那些流浪猫狗吵,尤其晚上叫得他心烦意乱,睡不好觉。前天傍晚,
天刚擦黑的时候,
他就干了一件缺德事——偷偷买了好几包那种拌了烈性毒药听说像是毒鼠强的腊肠!
带回家用刀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像喂鱼食似的,偷偷趁着夜色,
鬼鬼祟祟地撒在小区草丛里、花坛边上、垃圾桶旁边……老爷子就一门心思,
想毒死那些他眼中的‘畜生’!”“天杀的!”老王脸上瞬间涌起强烈的厌恶和鄙夷,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这老东西!心肠怎么这么毒?!那些猫狗碍着他什么了?造孽!
真是造孽!” 他气得浑身发抖,仿佛那些无辜的小生命就在眼前哀鸣。“结果呢?
”我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讽刺,“那些猫狗,大概是命不该绝,
或者鼻子灵闻出了索命的味道,反正……没怎么动那些‘毒饵’。倒是他老伴儿,张老太太,
她大字不识一个。昨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她就在小区中央那个光溜溜的水泥长条凳上,
看见一个挺干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剩下的几串红彤彤、油亮亮的腊肠。
她以为是哪个邻居不小心落下的,或者是谁家吃不完放那儿不要的?反正,她高高兴兴地,
像捡了个大便宜似的,乐呵呵地把那袋‘毒宝’给拎回家了!”“哎哟喂!作孽啊!
”老王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哀鸣,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仿佛这样就能揉掉这荒诞到令人心寒的悲剧,“这不认字的亏……唉!
”“到家她就忙活开了,”我继续描述着这通向地狱的流程,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残忍,
“洗洗切切,还加了辣椒蒜苗炒了一大盘,闻着还挺香。到了吃早饭的点,
大概就是七点不到的样子,一家人围坐。张老爷子自己,
毫无防备地夹了一大筷子放进嘴里……” 我的目光落在老王因想象而抽搐的嘴角上,
“嚼了没两下,脸色‘唰’地就变了!哇的一口全吐了出来!脸瞬间青紫,
捂着喉咙咳得撕心裂肺,直嚷嚷这味儿不对,又苦又涩还呛得慌,像啃了烂木头浸了农药!
肯定有毒!”“当时张经理他老婆李医生,还有他们那个混账儿子张小强,都在家。
”我补充道,“李医生一看老爷子这情况,脸也吓白了。她是附近医院的主治医师啊!
虽然……” 我顿了顿,老王立刻心领神会地撇了撇嘴,
显然对这位“买”来的医生水平心知肚明。“她赶紧就喊:‘爸!快!快去医院!
’ 一家人顿时乱作一团。李医生也顾不得许多,手忙脚乱地搀扶着痛苦呻吟的老爷子,
开车就往她们医院冲!大概是七点十分左右出的门。
家里就剩下张老太太和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张小强。”老王听到这里,眉头紧锁,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混乱中,张老太太猛然想起,送老伴去医院,
得带钱、带医保卡、带换洗衣物啊!这些东西都在家里。她心急如焚,
想着得赶紧收拾好了送去医院。同时,她那个宝贝孙子张小强,也到了该去上学的时间。
” 我看向老王,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疑惑转向了某种了然的沉重。“这老太太,
、让全楼人都恨得牙痒痒的习惯——为了‘方便’接送孙子上下学其实学校就在小区对面,
走路五分钟,她天天搬个小木头凳子,死死地卡在电梯门中间!一卡就是大半天!
谁按电梯都不好使!跟她理论?嘿,她那嘴比茅坑还臭,骂起人来祖宗十八代都不放过!
物业?找谁?她儿子就是物业经理!屁用没有!大家平时都是敢怒不敢言,
只能憋着火爬楼梯。”老王重重地“哼”了一声,
脸上是积压已久的愤懑:“原来是那个老虔婆!我就说呢!这破电梯三天两头出毛病,
跟她那破凳子脱不了干系!报应!真是报应!”“今天早上,情况特殊。
”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的冰冷,“她既急着要给住院的老伴送东西,
又要赶着送孙子上学,心里火烧火燎。于是,她那个卡电梯的‘老办法’又用上了,
而且比平时卡得更死、更理直气壮!她把凳子往电梯门中间一墩,叉着腰,
对任何质疑和催促都报以更恶毒的咒骂:‘我老头子都要死了!送点东西怎么了?啊?
我孙子要迟到了!你们等等会死啊?!’ 当时正是上班上学的早高峰,楼里人挤人。
大伙儿本来就急,被她这一通蛮不讲理的堵截和辱骂,火气‘噌噌’往上冒!
围着她吵翻了天!唾沫星子横飞!时间就在这无谓的争吵和推搡中,
一分一秒地耗过去了……”老王听得直喘粗气,拳头捏得咯咯响:“后来呢?
电梯就……就那么掉下去了?她和她孙子……”“后来,”我的声音沉了下去,
那恐怖的场景再次清晰,“吵也没用,骂也没用,总不能飞下去吧?眼看时间耽误不起,
憋着一肚子邪火的人们,只能骂骂咧咧、呼朋引伴地改走黑黢黢、堆满杂物的消防楼梯!
十几层楼啊,等大家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跑到楼下,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儿,
就听见——”我顿了一下,模仿那沉闷的巨响:“轰隆——!哐当!”“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从高处狠狠砸落!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撕裂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电梯井最底下传上来的……完了,
当时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老王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嘴唇哆嗦着:“掉……掉到底了?
那老太太和她孙子……”“一群人疯了似的撬那严重变形的电梯门,
”我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无力感和当时的惊骇,
力才撬开一条缝……里面……黑乎乎的……弥漫着灰尘和……血腥味……就着手机微弱的光,
能看到两个人影……蜷缩着……好像……好像还有微弱的呻吟……还有气儿!”“有气儿?!
”老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那赶紧送医院啊!还等什么!叫救护车啊!
”“打了啊!”我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带着事后的愤怒和悔恨,“当场就有人打了120!
清清楚楚报了地址,说了是电梯坠落,两人重伤,命悬一线!
可那救护车……” 我咬了咬牙,一股邪火直冲脑门,“那救护车,跟死在了半道上一样!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们就在楼下干着急,
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后来……后来就彻底没声儿了……老太太和他孙子活活等死的啊!
”“他妈的!救护车是爬来的吗?!”老王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这帮吃干饭的!
救人如救火啊!他们干什么吃的?!”“路被堵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里充满了事后的愤怒和无力感,“救护车鸣着笛闪着灯,
眼看就要拐进咱们小区这条双车道了!结果前面有辆黑色的SUV,开得又急又霸道!
它本来速度不慢,但救护车一靠近鸣笛示意让行,那司机不知道是路怒症犯了还是怎么的,
非但不减速让道,反而像被刺激到了,猛地一脚油门加速,硬生生卡在救护车前面!
”我描述着那令人窒息的场景:“救护车司机赶紧按喇叭,想超过去。
可那黑车司机更来劲了!救护车往左打方向想借道超车,他就猛地往左别一下!
救护车想从右边空隙挤过去,他又往右别一下!就那么死死地别着救护车,像斗牛一样,
在并不宽的路上左摇右晃,就是不让救护车过去!救护车司机急疯了,把喇叭都快按爆了,
那刺耳的警笛声震天响!可那黑车就是顶着,速度还忽快忽慢,把救护车卡得死死的,
一步也前进不得!”老王听得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捏得咯咯响:“畜生!疯子!
他妈的赶着投胎啊?!”“可不是吗!”我咬牙切齿,“两辆车就这么僵持着,
像两头发狂的公牛在顶牛!最后还是后面堵了一长串车,有人报警,
交警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地赶来,硬是用警笛和喊话把那辆黑车别到路边停下,
才给救护车清出一条路!就这么一折腾,本来几分钟就能到的路,硬生生拖了半个多钟头!
里面的人……早就没动静了……”“畜生!王八蛋!”老王气得眼睛血红,
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他狠狠一脚踹在旁边无辜的垃圾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这种堵救命车的杂种,就该天打雷劈!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解恨!他妈的害死两条人命啊!
”我看着老王暴怒的样子,心里那股冰冷的荒诞感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冲垮我的理智。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
梯里生死不知、心急如焚赶着回来、同样在路上疯狂超速、见缝就钻、路怒症发作的张经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老王脸上的狂怒如同被速冻的潮水,瞬间僵住,
然后一寸寸碎裂、剥落,最终只剩下一种彻底空白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张着嘴,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地、茫然地看着我,
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又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能、最荒诞绝伦的天方夜谭。
“他……他……” 老王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指着我,又无力地垂落,
“他堵了……堵了自己老娘和儿子的……救护车?
” 这句话被他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来,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倒刺,刮得他喉咙鲜血淋漓。
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冰冷的恐惧感像冰水一样漫过他的头顶,
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是,” 我的喉咙也哽得生疼,只能机械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