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纹吞道

风，是废纹区永恒的主题。

不是天纹城那些被”风纹“驯服、带着韵律拂过雕梁画栋的清风，而是裹挟着沙砾、铁锈和腐败气息的罡风。

它们像无数把钝刀，日复一日刮擦着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的一切——摇摇欲坠的金属棚屋，锈蚀斑斑的机械残骸，还有在这里挣扎求生的人们。

林野蜷缩在一截断裂的巨大齿轮后面，用一块破旧的帆布勉强遮挡着风沙。

他只有十五岁，身形瘦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神。

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磨尖的金属片，剔着手中半块不知名生物的骸骨上残存的肉丝。

这是他今天的晚餐，也是他能找到的全部。

废纹区不养闲人，更不养死人。

在这里，活下去的唯一法则就是”抢“与”藏“。

抢别人没盯住的资源，藏好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林野属于后者。

他是个孤儿，在这片钢铁与骸骨堆砌的废墟里长大，靠着比野狗更敏锐的首觉和比兔子更快的速度活到现在。

他没有天纹城那些”上等人“与生俱来的”天赋纹“，甚至连大多数平民能接触到的残缺”劣纹“都没有。

他有的，只是一双手，和骨子里那点不甘被风沙磨碎的韧性。

“嗤啦……”帆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

远处传来金属碰撞和粗野的喝骂声，大概又是哪个小团体为了一块能量晶核或者半袋压缩干粮打了起来。

林野充耳不闻，只是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骨头上的肉丝很快被剔干净，他没有扔掉骨头。

在废纹区，任何东西都可能有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好的小包，打开，里面是一些研磨得极细的灰色粉末——那是他收集的各种兽骨、金属碎屑和一点点不知从哪里刮来的、蕴含微弱灵气的尘沙混合而成的东西。

他又拿出一根削尖的兽骨，蘸了点自己指尖挤出的鲜血，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骨尖蘸着那些灰色粉末，在刚才那块啃干净的骸骨内侧，划出一道道歪歪扭扭、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线条。

这不是源纹。

至少，不是天纹城承认的任何一种源纹。

这是”骨纹“，废纹区底层最无奈的挣扎。

没有足够的灵力，没有纯净的刻纹材料，甚至连像样的刻纹工具都没有，他们就用最原始的方式，以骨为纸，以血为引，以那些废弃的”垃圾“为墨，试图模仿记忆中偶尔瞥见的、属于”上等人“的力量。

林野刻的，是最基础的”硬纹“。

据说完整的”硬纹“刻在身上，能让拳头更硬，骨头更结实。

但他这种用骸骨和劣等材料刻出的”骨纹“，效果微乎其微，大概只能让这块骨头比普通骨头稍微坚硬那么一点点，勉强能当块劣质的武器或者工具。

刻完最后一笔，他吹了吹骨头上的粉末，然后将其凑到嘴边，用牙齿轻轻咬住，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坚硬感。

“聊胜于无。”

他低声自语，将刻好骨纹的骨头别在腰后，又把剩下的材料小心翼翼地包好藏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嚣张的笑骂逼近。

“那小子肯定藏在这附近！

搜！”

林野脸色微变，迅速将那块啃剩的骨头渣子扔远，然后像只狸猫般矮身，试图从齿轮的另一侧溜走。

来的是”铁牙帮“的人。

一群在废纹区靠着几枚劣质”力纹“和”速纹“横行霸道的混混，领头的是个缺了颗门牙、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人称”刀疤强“。

林野早上的时候，从一处新坍塌的废墟里找到了半块能量晶核——虽然能量己经极其微弱，几乎榨不出什么灵力，但在废纹区，这也足以引起这些饿狼的觊觎。

“找到了！

这小杂种在这！”

一个瘦猴似的混混发现了林野，尖叫着扑了过来。

他手臂上隐约可见一道淡红色的纹路，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光，让他的速度比常人快了不少。

这是”速纹“，一种最低阶的自然纹。

但即便是这种残缺不全、威力微弱的劣纹，也不是毫无源纹在身的林野能抗衡的。

林野眼神一凛，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扑，险之又险地躲过瘦猴的抓扑，同时反手抽出腰间那根刚刻好”骨纹“的骨头，狠狠砸向瘦猴的脚踝。

“咔嚓！”

一声脆响，伴随着瘦猴的惨叫。

那枚简陋的骨纹竟然真的起了点作用，虽然没能打断对方的骨头，却也让瘦猴吃痛之下踉跄了几步。

“找死！”

刀疤强怒吼一声，大步冲了上来。

他的拳头紧握，拳头上隐约有土黄色的纹路亮起，那是”力纹“。

虽然同样是劣纹，但加持在他本就壮硕的身体上，一拳下去，足以打断林野的骨头。

林野不敢硬接，转身就跑。

他对这片废墟的熟悉程度，远超这些平日里只会欺负弱小的混混。

他像一只灵活的泥鳅，在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和破败建筑间穿梭，不断利用复杂的地形躲避着追击。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刀疤强在后面紧追不舍，粗重的呼吸声如同风箱。

林野的心脏狂跳，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知道，自己体力有限，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抓住。

他必须想办法！

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一处半塌的金属架，上面挂着不少锈蚀的铁链。

林野心中一动，猛地改变方向，朝着那里冲去。

“小杂种，看你往哪跑！”

刀疤强见状，脸上露出狞笑，速度又快了几分。

就在即将被追上的瞬间，林野猛地一个急刹车，身体矮下，同时双手用力一扯旁边一根垂落的铁链。

“哗啦——”铁链带着上面挂着的几块沉重金属碎片，朝着身后的刀疤强横扫而去。

刀疤强猝不及防，急忙抬臂格挡。

“嘭！”

金属碎片狠狠砸在他的手臂上，虽然被他用带有”力纹“的手臂挡住，没受重伤，但也被砸得一个趔趄，攻势一滞。

林野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从一个狭窄的缝隙中钻了过去，瞬间拉开了距离。

“混蛋！”

刀疤强怒吼，却看着那狭窄的缝隙无可奈何——他的体型根本钻不过去。

林野头也不回，借着复杂的地形，很快将后面的骂声甩得无影无踪。

他一首跑到废墟的边缘，靠近那片被称为”死寂之地“的区域，才停下来，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上大口喘气。

死寂之地，是废纹区更深处的禁忌。

据说那里连最低等的源纹都无法存在，任何靠近的生灵，身上的源纹都会逐渐消散，最终变成毫无力量的凡人，然后在恶劣的环境中死去。

即便是最凶悍的混混，也不敢轻易踏入。

确认安全后，林野才松了口气，伸手摸向怀里。

那半块能量晶核还在，冰冷坚硬。

他苦笑一声，这点东西，竟然差点让他送了命。

就在这时，他感觉胸口有些异样的温热。

不是因为剧烈运动，而是……来自胸口皮肤下的某种悸动。

他愣了一下，低头扯开有些破烂的衣襟。

只见他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纹路。

那纹路很淡，像是天生的胎记，但林野可以肯定，自己以前绝对没有！

这道纹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螺旋状，仿佛一个正在缓缓旋转的漩涡，隐隐散发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吸力。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刚才在和刀疤强打斗的时候？

还是更早？

林野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一丝莫名的不安。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那道纹路，没有任何感觉，既不冷也不热，就像只是皮肤的一部分。

“难道是……源纹？”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但随即被他否定了。

源纹哪有这么容易出现？

更何况是在他这个从未接触过正统源纹传承、连劣纹都无法承载的孤儿身上。

而且，天纹城的典籍里，也从未记载过这样的螺旋状纹路。

他摇了摇头，将这归结为最近太过疲惫产生的错觉，或者是某种未知的皮肤病变。

在废纹区，因为环境恶劣，身上出现各种怪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重新系好衣襟，将那半块能量晶核小心翼翼地收好。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天黑之前，他必须找到一个更安全的藏身之处。

风沙越来越大，吹得金属残骸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是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苦难。

林野紧了紧身上的帆布，抬头望了一眼远处。

在废纹区的边缘地带，天气好的时候，偶尔能看到地平线上那座如同神明居所般的巨大城市——天纹城。

据说那里有最纯净的灵气，最完整的源纹传承，那里的人，生来就拥有力量，不需要像他这样，为了半块废弃的晶核而拼死搏杀。

但林野眼中没有向往，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属于”上等人“的世界，与他们这些”纹废者“无关。

他转身，向着废墟更深处走去，背影在漫天风沙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股倔强的韧性，如同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瞬间，胸口那道螺旋状的淡痕，似乎微微亮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道纹路的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无尽贪婪的吸力，正悄然弥漫开来，触及到了他刚刚藏好的那半块能量晶核……一场席卷整个源纹纪元的风暴，此刻，正从这片被遗忘的废墟中，从这个毫不起眼的少年身上，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