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残阳如血民国三十四年春,重庆。盛雪樵的白大褂上沾满了血迹,
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里挤满了伤员,
呻吟声、喊叫声与远处隆隆的炮声交织在一起。"盛医生,新送来一批重伤员,
三号床需要立即手术!"护士小跑着过来,声音嘶哑。盛雪樵抹了把额头的汗水,
快步走向手术台。伤员被担架抬进来,满脸血污,胸前的飞行服已经被鲜血浸透。
她熟练地剪开衣服,露出一个狰狞的弹片伤口。"准备输血,血压已经降到危险值了。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手指轻触伤员颈侧脉搏。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那张沾满血污的脸,
即使闭着眼睛,即使过去了十年,她也绝不会认错——谢忘归。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十年前北平火车站分别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他穿着飞行制服,在月台上向她敬礼,
说等战争结束就回来娶她。而现在,他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盛医生?
"护士疑惑地唤她。盛雪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手术。"手术灯下,
她全神贯注地清除弹片,缝合伤口。当她的镊子轻轻夹出嵌在他胸口的金属碎片时,
一片褪色的蓝布条随之被带出——那是她当年绣给他"平安归"三个字的手帕一角。
原来他一直将它戴在胸前。第一章 北平之春民国二十四年春,
北平协和医学院图书馆。盛雪樵踮起脚尖,试图够到书架最上层那本《外科手术图谱》。
她今天特意提早完成了实验室工作,就是为了能借到这本珍贵的参考书。"需要帮忙吗?
"一个清朗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不等她回答,一只修长的手已经越过她的头顶,
轻松取下了那本厚重的书籍。盛雪樵转身,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男子。
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帽檐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含笑看着她。"谢谢。"她接过书,
注意到他制服上的徽章,"您是...航空学校的?""谢忘归,中央航空学校第三期学员。
"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校徽上,"协和医学院的?"盛雪樵点点头,
突然发现他手中也拿着一本书——泰戈尔的《飞鸟集》。"你也喜欢泰戈尔?"她脱口而出。
谢忘归眼睛一亮:"'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我以为飞行员会更喜欢'生如夏花之绚烂'这样的句子。"盛雪樵笑道。
"死亡如秋叶之静美也很美啊。"他自然地接上下一句,两人相视一笑。那天下午,
他们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从泰戈尔聊到各自的家乡。谢忘归来自江南水乡,
说话带着柔软的尾音;盛雪樵则是北方姑娘,爽朗直接。他们发现彼此都喜欢交响乐,
都讨厌青椒,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去瑞士看雪。"下周日中山公园有音乐会,要一起去吗?
"分别时,谢忘归鼓起勇气问道。盛雪樵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尖,点了点头。音乐会那天,
谢忘归穿着笔挺的便装,手里拿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白玉兰。盛雪樵则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旗袍,
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束起。"很适合你。"谢忘归将玉兰递给她,声音有些紧张。
春风拂过公园,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他们坐在草地上,听着《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谢忘归悄悄挪近了些,近到盛雪樵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皂气息。音乐会结束后,
他们沿着北海散步。夕阳西下,水面泛着金色的波光。"为什么想当飞行员?"盛雪樵问。
谢忘归望着远处的天空:"小时候看大雁南飞,总觉得它们比我们自由。现在国家多难,
天空也不再安宁。我想守护这片天空,让它重新属于和平的飞鸟。"他说这话时,
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盛雪樵看得有些出神。"你呢?为什么学医?
""我母亲死于伤寒,那时候医疗条件太差了。"盛雪樵轻声说,
"我想让更多人有机会活下去。"暮色渐浓时,谢忘归送她回医学院。在宿舍楼下,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下周末...还能见面吗?"盛雪樵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她点了点头。从那天起,每逢休息日,谢忘归都会骑着自行车来医学院接她。
他们去颐和园划船,在香山看红叶,在胡同里寻找最好吃的豌豆黄。
谢忘归教她辨认各种飞机型号,
她则给他讲解人体解剖图——虽然每次都会惹得他假装害怕地捂住眼睛。盛夏的一个雨夜,
盛雪樵在实验室加班到很晚。推开门时,她惊讶地发现谢忘归站在雨中,手里撑着一把黑伞。
"今天不是有夜间飞行训练吗?"她问。"取消了。"他撒谎道,其实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想着你可能没带伞。"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制服肩膀已经湿透。盛雪樵突然鼻子一酸,
扑进他怀里。谢忘归僵了一瞬,然后紧紧抱住了她。"谢忘归,"她的脸埋在他胸前,
声音闷闷的,"我喜欢你。"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在雨中吻了她。
第二章 烽火别离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时,
盛雪樵正在准备毕业考试。消息传来,整个北平陷入恐慌。学校决定提前结束学期,
让高年级学生尽快毕业支援战时医疗。盛雪樵连续三天没合眼,
协助教授处理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员。第七天傍晚,谢忘归突然出现在医院门口。他脸色苍白,
制服皱巴巴的,眼里布满血丝。"我要走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部队紧急调往南京。
"盛雪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如此突然。"什么时候?
""两小时后。"他声音沙哑,"我请了半小时假来找你。"他们飞奔到最近的照相馆,
拍了一张合影。照片里的盛雪樵穿着白大褂,谢忘归则是一身戎装,两人神情肃穆,
手紧紧握在一起。"等我回来。"火车站月台上,谢忘归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
"等战争结束,我们就结婚。我要带你去江南看真正的白玉兰,比北平的大得多。
"盛雪樵强忍泪水,从口袋里掏出一方蓝色手帕,上面绣着"平安归"三个字。"带着它,
一定要平安回来。"火车的汽笛声响起,谢忘归最后吻了吻她的额头,
转身跳上已经开动的列车。他在车门处向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直到彼此消失在视线中。
盛雪樵不知道的是,谢忘归在列车转弯后,这个从不流泪的硬汉,将脸埋在那方手帕里,
哭得像个孩子。接下来的日子,盛雪樵随医疗队辗转各地战地医院。她给谢忘归写了很多信,
但战时邮路不畅,收到的回信寥寥无几。每封回信都简短匆忙,字迹潦草,
但末尾一定会写"勿念,归期可待"。民国三十一年,盛雪樵被调往重庆中央医院。一天,
她在报纸上看到了谢忘归所在飞行中队的消息——他们在一次空战中击落了三架敌机,
但有两架飞机未能返航。名单上没有谢忘归的名字,但她的心还是揪紧了。那天夜里,
她梦见了北平的玉兰花,醒来时枕巾已湿透。第三章 战地重逢手术后的第三天,
谢忘归终于睁开了眼睛。盛雪樵正在查房,听到护士喊她,手中的病历本差点掉在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走进病房。谢忘归半靠在床头,脸色仍然苍白,
但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看到盛雪樵进来,他微微点头致意。"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回部队?
"他的声音虚弱但坚定。盛雪樵检查了他的伤口,心跳如雷。"至少还需要两周。
弹片差点伤到你的心脏,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我还有任务..."他试图坐直身体,
却因疼痛皱起眉头。"躺好!"盛雪樵不自觉地用了命令语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放缓声音,"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飞行,强行出院只会拖累战友。
"谢忘归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竟乖乖躺了回去。盛雪樵低头记录病历时,
听到他轻声说:"医生,你很像一个人。"她的笔尖顿住了。"哦?什么人?""记不清了。
"他摇摇头,"每次想仔细想,头就疼得厉害。
"盛雪樵这才注意到他太阳穴处有一道疤痕——可能是坠机时撞击造成的。
她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个症状,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创伤后失忆。"可能是麻醉后的混乱,
别勉强回忆。"她平静地说,却在转身时红了眼眶。接下来的日子,
盛雪樵每天都会亲自为谢忘归换药。她刻意保持着专业距离,
但总会"恰好"在他输液时坐在旁边看书,或是"顺路"给他带一份额外的水果。
一周后的夜晚,空袭警报突然响起。医护人员迅速组织病人转移至防空洞。
盛雪樵推着谢忘归的轮椅,在混乱的人群中艰难前行。一枚炸弹在附近爆炸,
气浪将他们掀倒在地。盛雪樵本能地扑在谢忘归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的伤口。
尘土飞扬中,他们四目相对,谢忘归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雪...樵?
"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清明。盛雪樵僵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他还记得她。防空洞里潮湿阴暗,伤员们挤在一起。
盛雪樵借着微弱的灯光检查谢忘归的伤口是否裂开。他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仿佛怕她会消失。"我想起来了,"他声音嘶哑,"北平的玉兰花,
你送我的手帕...我答应过要娶你。"盛雪樵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十年了,谢忘归,
我以为你死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擦去她的泪水。"我怎么能死呢?
我还没带你去江南看玉兰。"洞外炮声隆隆,洞内他们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终于找回了彼此。
第四章 记忆如潮防空洞里的空气浑浊潮湿,不时有尘土从顶部震落。
盛雪樵靠在潮湿的墙壁上,谢忘归的头枕在她腿上。止痛药的药效过去后,
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别这样看我。
"盛雪樵轻轻拂开他额前汗湿的头发,"闭上眼睛休息会儿。""我怕一闭眼,你就不见了。
"谢忘归的声音沙哑,"过去几年,
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一个穿蓝色旗袍的姑娘站在月台上,我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
醒来后,心口疼得厉害。"盛雪樵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今天恰好穿着蓝色制服,
和当年北平火车站分别时相似。"你还记得多少?""碎片。"他皱起眉头,
太阳穴的伤疤显得更加明显,"医学院图书馆,《飞鸟集》,
雨中的黑伞...但有些部分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盛雪樵从医药包里取出听诊器,
轻轻贴在他胸前。心跳声透过金属传来,有力而急促。"创伤性失忆很常见,
尤其是头部受过重创的伤员。"她努力保持专业的口吻,却无法控制自己指尖的温度,
"记忆可能会慢慢恢复,也可能...""雪樵。"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我记得我答应过要娶你。"洞外又一声爆炸,震得油灯剧烈摇晃。在明灭的光线中,
盛雪樵看到谢忘归眼中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得仿佛北平秋日的天空。"十年了,
"她声音哽咽,"你杳无音信,我以为你...""我坠机过三次。"他轻描淡写地说,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伤口的位置,"最后一次是在缅甸,被日本人击落。
当地村民救了我,但花了八个月才能重新走路。等我回到部队,你的联络方式已经变了。
"盛雪樵想起1942年那场惨烈的滇缅战役,报纸上长长的阵亡名单曾让她夜不能寐。
原来他离死亡那么近,近到只差一个村民的善心。
"手帕..."她突然想起手术时看到的那片蓝布。谢忘归艰难地解开病号服最上面的扣子,
露出包扎着纱布的胸膛。纱布边缘,隐约可见一小片褪色的蓝色布料。"一直贴着心口放着,
"他唇角微扬,"子弹打穿飞行服时,它挡了一下,弹片偏了半寸。"盛雪樵再也忍不住,
俯身抱住了他。谢忘归闷哼一声——她碰到了他的伤口,但双臂却收得更紧,
仿佛要把十年分离的时光都压缩在这个拥抱里。"轻点,盛医生,"他在她耳边低笑,
"你的病人还很虚弱。"盛雪樵破涕为笑,小心地松开他,却被他拉住了手。"这次别走了,
"谢忘归的眼神认真起来,"等我能出院了,我们就..."刺耳的哨声打断了他们。
空袭结束,医护人员开始组织伤员返回。盛雪樵不得不站起身,恢复医生的身份。
"我去安排担架,"她整理着制服,"你需要好好休息,记忆恢复不能急于求成。
"谢忘归却不肯松手:"今晚你会来查房吗?""会。""明天早上换药也是你?""是。
""那好,"他终于放开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等着。"回到临时医院后,
盛雪樵忙碌到深夜。空袭造成的新伤员挤满了走廊,她连续做了三台紧急手术。凌晨三点,
当她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查房时,谢忘归的床位却是空的。心猛地一沉,她转身就要去找,
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在找我?"谢忘归靠在门框上,脸色仍然苍白,
但已经能勉强站立。他手里拿着两个搪瓷杯,"猜到你还没休息,向护士要了热牛奶。
"盛雪樵接过杯子,温热透过陶瓷传到掌心。"你应该卧床休息!伤口会裂开的。
""死不了。"他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牛奶,上唇留下一圈白印,像个大男孩,"比起伤口,
我更怕再把你弄丢。"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们静静喝着牛奶。远处偶尔传来伤员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