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棠惊梦海棠落满秋千时，他替我穿鞋。可凭空浮现的字在尖叫：这个护我长大的人，
会亲手灭我满门。海棠花瓣落在秋千绳上时，萧寒烬正替我穿鞋。
他刚从北疆带回来的白狐裘搭在臂弯，绒毛蹭过我手背，带着雪后松林的清冽气息。
那狐裘毛色纯正如初雪，
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痕——是他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山里守了三夜才猎到的。
回来时他冻得嘴唇发紫，裹着母亲亲手熬的姜汤，指尖红得像燃尽的炭，却笑着说：阿眠，
这毛够软，做披风衬你。我盯着鞋头的并蒂莲刺绣发怔。这双鞋是去年生辰绣的，
针脚歪歪扭扭，线头都没藏好，他却宝贝得天天穿。鞋边磨出毛边也不肯换，
说是阿眠亲手做的，破了也好看。此刻他指尖划过花瓣，指甲修剪得干净，
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蹭得我脚背发麻。下周围猎，他忽然抬头，
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左眉骨的疤在日光里泛着浅白，要不再猎张雪兔皮？
给你做副暖手筒。那道疤是十岁那年留的。恶少抢我颈间玉佩时，他像头小狼似的扑上去，
石块砸向对方额头，自己眉骨却被划开。血顺着脸颊淌进衣领，染红了半片衣襟，
他攥着玉佩的手却纹丝不动，直到恶少哭着求饶。后来我给他上药，
棉签碰到伤口时他疼得龇牙，却盯着我发红的眼眶笑：以后我护你，比这玉佩还靠谱。
可现在，这道我摸了无数次的疤突然变得刺眼。眼前毫无征兆炸开一行字，半透明的，
像谁用冰水写的：呵，还在做梦？温家满门都会被他葬送心脏猛地一缩，
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我猛地抽回脚，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萧寒烬放在我脚踝的手空悬在半空，指节微微蜷起。怎么了？他抬眸时，
眼底的温柔还没来得及收，像浸在水里的月光。我攥紧秋千绳，楠木的纹路嵌进掌心，
疼得发麻。更多字涌上来，密密麻麻悬在半空，像蝇虫扑脸：温棠眠就是个祸根，
最后下场凄惨等苏琬珺来了，温家就完了他现在对你好都是装的，等时机到了，
你连提鞋都不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看着他臂弯的白狐裘，想起他说守了三夜
时眼底的红血丝——那点疼，在这些字说的葬送面前，算得了什么？他是镇北侯世子，
手握重兵，真要对付温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去年他平定北疆叛乱，
圣上亲赐的虎符能调动京畿三营，京城里多少世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他却始终待在相府，
旁人都说他感念温家养育之恩，可这些字却说，那是因为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将温家一网打尽。没什么。我的声音发飘，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月亮门那边传来银镯轻响。苏琬珺抱着书卷站在那里，鬓边别着朵新摘的海棠，
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腕间镯子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那镯子竟和我祖母的遗物一模一样。
祖母是前朝宗室女，那只银镯嵌着细小的珍珠，日光下会折射出七彩的光，
我戴到十三岁才收起来，锁在樟木箱最底层。此刻苏琬珺抬手拢鬓发，镯子转动，
珍珠的光晃得我眼晕，像故意在我面前炫耀。那些字瞬间沸腾：她来了！温家的催命符
看她的镯子，故意模仿，心机真重但他就吃这一套，你看他的眼神我屏住呼吸看他。
萧寒烬只是淡淡颔首，伸手扶我起身：风凉了，回屋吧。他外袍落在我肩上，
玄色暗纹里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狼——七岁那年我在沙盘上画的，说要像小狼一样护他，
他找遍京城绣娘，说一定要绣得和阿眠画的一样丑，那绣娘绣坏了七块料子，
花了整整三年才完工。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渗进来，烫得我锁骨发麻。
可我像被火烫到般躲开，踉跄着后退：不用了。他愣住了，眼底的温柔碎成星子。
那双曾在我被太傅公子欺负时，把对方按在泥里的眼；那双在我落水时跳下水，
发着高烧却先裹紧我的眼——此刻盛着不解，像被我踩碎的琉璃。我转身就跑，
裙裾扫过海棠花丛，带落一地花瓣。身后他的目光像羽毛，轻轻落在我背上，
却烫得我只想逃。那些字在耳边尖叫：跑吧，早晚都是死。躲着萧寒烬的日子，
像嚼碎的桂花糕，甜里裹着涩。他送来的福瑞斋桂花糕被我原封不动退回。
那锦盒我太熟悉——晨露摘的金桂拌江南糯米，蒸出来的甜香能漫过三条街。每月初一十五，
他总会排两个时辰的队买来，看着我吃时，自己嘴角也沾着糖霜，说阿眠吃得香，
我就不馋了。丫鬟春桃回来时，眼眶红红的：郡主，世子接过锦盒时，指节捏得发白，
却什么也没说。她顿了顿，声音发颤，他站在廊下，看着那盒桂花糕，站了半个时辰。
风把糕香吹得满院都是，他就那么看着，像丢了魂。我捏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
帕子是他送的，蜀锦织的海棠花，去年我随口说喜欢，他便求了蜀地的官员，
寻来最好的织娘定做。此刻帕子边缘被我绞出褶皱，像我拧成一团的心。
他遣人送来的《棠眠赋》，我锁进了匣子。那是他拜托西域乐师谱的，
去年我在乐府听了胡笳，随口说喜欢那苍凉调子，他记到现在。锦缎包裹的乐谱上，
还压着朵风干的海棠，是我去年插在他书房的，他竟一直留着。夜里总能听见他在院外吹笛，
调子委屈得像受伤的兽，听得我心口发紧，却死死咬住唇不敢应。有次笛声突然停了，
我扒着窗缝看，见他蹲在海棠树下，指尖轻抚落英，像在跟谁说话。月光洒在他肩上，
把影子拉得很长，透着说不出的落寞。母亲看出了异样，抚着我腕间的羊脂玉镯叹气。
那玉镯是他用北疆缴获的整玉，请工匠雕了半年的，内侧刻着棠与烬的缩写，
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阿眠，你和阿烬是不是闹别扭了？她拿起桌上的云锦，
他前日送来的那匹『天水碧』，是江南织造调了七十次才染成的。
听说织工染到第三十次时，染料过敏起了疹子，阿烬亲自送去了药膏，
还守在染坊外等了三个时辰，就为了第一时间把料子送来给你。
我看着那匹流光溢彩的云锦，眼眶一热。那是我去年在江南游玩时，
在西子湖畔看见雨后荷叶上的水珠，随口说喜欢那天水共碧的颜色，他竟记到现在。
江南织造是皇家御用，多少人求一匹都不得，他却能让他们为我专门调制颜色。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站在染坊外的样子，穿着玄色锦袍，身姿挺拔，任凭风吹日晒，
只为了早点把我喜欢的东西送到我手上。娘，我打断她，看着妆镜里自己苍白的脸，
他是镇北侯世子，我们温家……话没说完，眼泪先掉了下来。我怕，
怕那些字说的是真的，怕这份看似深厚的情谊，最终会变成刺向温家的利刃。
母亲把我搂进怀里，身上带着淡淡的兰花香，那是她常用的熏香，总能让我安心。傻孩子，
阿烬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小时候你生天花，全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是他跪在太医院外三天三夜，求着院判大人来给你诊治。他守在你床边，三天三夜都没合眼，
眼睛熬得通红，就怕你有一点闪失。你退烧那天，他高兴得跑到城外，摘了满满一篮野蔷薇，
手被刺扎得全是血，回来时却先把花递到你面前，笑着说『阿眠，
你看这花像不像你笑起来的样子』。母亲的话像潮水般涌来，那些温暖的记忆也随之翻涌。
可那些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心里最软的地方，让我无法全然相信过去的美好。
父亲掀帘进来时，我赶紧擦干眼泪。他刚从衙门回来，
官服袖口磨出毛边——那件藏青官袍他穿了三年，同僚早换了云锦新制，
他却总说省着给阿眠做衣裳。此刻他解下腰间玉佩，
麒麟送子的纹样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同僚送的，说能安神。我摸着冰凉的玉佩，
眼前又闪过那些字：温丞相为护你，连前程都不顾了我不缺。我把玉佩推回去，
声音发僵。我不能让父亲因为我而陷入险境，他一生清正廉明，不能晚节不保。
父亲眉头微蹙，却没追问，只是道：厨房煨了冰糖雪梨。他转身时，
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去年为了给我买城东的糖画，他推掉讨论北疆防务的朝会，
被圣上斥责时，也是这样沉默地转身。那糖画师傅只在每月初三出摊，父亲买回来时，
糖画还冒着热气，他自己却因耽误了朝会，被罚俸半年。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一块糖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