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萧策,已有十年婚约。我等他平定西疆,封侯拜将。他曾许诺,以十里红妆娶我为妻。
可我等来的,却是他与长公主的赐婚圣旨。金銮殿上,
长公主笑着将一整盏滚茶泼在我的手背。他没看我一眼。温柔地对长公主说:“殿下顽皮。
”我心如死灰,与他一刀两断。两年后。他兵败重伤,从北境狼狈逃回,直奔我的绣坊。
他一身血污,跪在我面前,猩红着眼求我原谅。“阿棠,我错了,我只要你。
”我身后的男人却将一件外衣披在我身上,伸手轻轻覆上我高高隆起的孕肚。他垂眸,
声音温柔。“阿棠,别看脏东西,小心动了胎气。”1我与萧策,已有十年婚约。十年,
足够一个懵懂稚童,长成及笄少女。他曾亲手为我雕刻桃花簪,在灼灼桃华下许我一生一世。
今日,他平定西疆,凯旋归来。金銮殿上,封侯拜将。我穿着绣娘赶制了三个月的礼服,
坐在观礼席最末一排,连心跳都怕惊扰了这份荣耀。我在等他功成名就,来娶我!等来的,
却是一旨赐婚。“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尖细的嗓音,传进我的耳朵。
“……特将长公主赵乐安,赐婚于安北侯,择日完婚,钦此——”轰!圣旨像一道天雷,
在我心里炸开。满朝文武,百官勋贵,那些或同情、或讥讽、或看好戏的目光,
如潮水般涌来,要将我溺毙。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用痛楚支撑着没有倒下。我抬眼望向那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萧策。他一身玄色滚金边蟒袍,
身姿挺拔如松,立于殿中,是光芒万丈的英雄。他听到圣旨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愕。
那张我熟悉了十年的脸上,只有得偿所愿的平静。他没有看我一眼。他转身,
望向了御座旁身着华丽宫装的长公主赵乐安。他的眼神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炽热、渴望,
以及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我苦等十年,原来只为等来他奔赴别人的荣光。
他大步流向长公主,在百官的注视下,执起她的手,并肩而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我,
姜家嫡女姜棠,从他未婚妻,沦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我看着他们,心如死灰。
十年青梅竹马的情意,终究抵不过她带来的滔天权势。他说过的“待我功成名就,
必以十里红妆迎你入府”,原来只是空话。长公主赵乐安端着茶盏,莲步轻摇,
仪态万方地走到我面前。她凤眼含笑,“姜小姐,本宫常听安北侯提起你,说你们情同兄妹。
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还望妹妹莫要介怀。”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歪。一盏滚烫的茶水,
尽数泼在我的手背上。“哎呀。”她故作惊慌地轻呼,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
灼人的剧痛从手背传来,迅速蔓延,烫得我浑身一颤。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我抬起头死死地看着萧策。我多想,哪怕只有一次,他能像从前那样,在我受委屈时,
站出来护着我。可他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块碍事的石头。然后,
他转向长公主,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宠溺。“殿下顽皮了,仔细烫着自己的手。
我们……该回府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妄念,烧成了灰烬。我缓缓站起身。
在所有人以为我会哭闹或晕厥时,我只是拂去袖口的茶渍,手背已经红肿一片。
我挺直了脊梁,对着御座上的帝后,对着满朝文武,
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姜家嫡女的礼。然后我转身,一步,一步,
决绝地走出了这座金碧辉煌的人间炼狱。身后是长公主胜利的娇笑,和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对她温柔的低语。2回到姜府,我遣散了我院里的所有下人。闺房里,
我打开妆匣最深处的那个紫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桃花样式的玉簪。
是他当年用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不眠不休三日,亲手为我雕刻的。他说,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阿棠,宜其室家。我曾视若珍宝。如今,我看着它,眼底一片枯寂。
我拿起那支簪子,对着桌角,用力一磕。“啪”的一声脆响。玉簪断为两截。
我与萧策的十年,到此为止。翌日,天刚蒙蒙亮。我唤来福伯,
将装着断簪和婚约庚帖的木盒递给他。“福伯,劳您一趟,送回安北侯府。
”我还附了一封退婚书。没有怨怼,没有质问,只八个字。“婚约作废,一别两宽。
”福伯看着我手背上触目惊心的烫伤,老泪纵横:“小姐!那萧策狼心狗肺,
您何苦如此成全他!”我平静地摇头。“福伯,不是成全,是解脱。”我的决定,
在姜府掀起滔天巨浪。我宣布,变卖名下所有嫁妆。田产,铺子,金银首饰,一样不留。
我只要祖母留下的几本刺绣典籍,和我的侍女春桃。我要离开京城。
旁支的叔伯婶娘们将我的房门围得水泄不通,言语间满是算计。“阿棠,你疯了!
那些嫁妆可是你的依靠!”“就算没了安北侯,凭我们姜家的门第,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何必作践自己!”我打开门,看着他们一张张虚伪的脸。“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只是这京城,我一刻也不想再待。”“至于那些身外之物,留着,只会让我觉得脏。
”我将变卖嫁妆所得的银两,悉数兑成银票,贴身放好。我要断得干干净净,不留半分后路。
数日后,一个寻常的清晨,我和春桃换上布衣,扮作寻亲的姐妹,
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埋葬了我十年美梦的牢笼。马车向南。风餐露宿的苦,
远不及被萧策背弃的万分之一。春桃哭了好几次:“小姐,我们真的要去那么远的江南吗?
”我掀开车帘,看着飞速倒退的景物。“去。”“春桃,京城的繁华是假的,权势是毒。
我们去江南,找一片能扎根的土地,活出自己的人样。”千里迢迢,终抵苏州。
这里小桥流水,烟雨朦胧,洗去了我一身的尘埃与戾气。我寻到了母亲生前提及的远房表哥,
陆昭。陆家是书香门第,陆昭表哥更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看到我手背上未消的伤疤,
听完我的来意,没有一句多余的探问,眼中满是温和的悲悯。“表妹远来辛苦,既是亲眷,
便安心住下,这里就是你的家。”他对我祖传的姜家绣技极有兴趣,
不仅为我备下清静的跨院,更寻来最好的绫罗绸缎与各色丝线。
我将所有的不甘、决绝与新生,都倾注于手中的丝线。我不再绣鸳鸯戏水,不绣并蒂莲开。
我绣雨打残荷,绣孤舟夜泊,绣枯木逢春。我将姜家繁复的针法,融入江南的灵秀与风骨,
竟渐渐绣出了一种全新的意境。陆昭为它取名,“归园绣”。他站在我的绣架旁,
看着那幅《残荷听雨图》,久久不语。“田园将芜,胡不归?”他轻声念着,看向我的目光,
带着一种深刻的懂得。“表妹的绣品里,有凋零,更有筋骨。这破碎之中,
藏着最顽强的生机。”在这里,我只是一个在江南水乡,用一针一线,为自己绣出新生的人。
3光阴荏苒,一晃两年。我与陆昭合开的“归园绣坊”,已在整个江南名声鹊起。我的绣品,
以其精绝技艺和空灵意境,成了无数人追捧的珍品。达官贵人,文人雅士,
无不以求得一幅为荣。其中一幅《烟雨江南图》,更是被炒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
“归园绣坊”的姜师傅,也成了江南一带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无人知我真名。
只知我绣技超群,性情清冷,从不轻易见客。我早已不是那个在金銮殿上任人羞辱的弱女子。
我手中的针线,为我编织出了属于我自己的锦绣人生。
陆昭表哥是我这两年最默契的知己与伙伴。他为我打理绣坊一切琐事,
让我能心无旁骛地沉浸于创作。我们之间的情谊,早已超越了表兄妹,更像相知相惜的挚友。
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与深切的关怀。“阿棠,今日又有客商慕名而来,
指名要见你。”他端着一碗新熬的银耳莲子羹走进我的绣房,声音轻柔。“我帮你回绝了。
”“还是表哥懂我。”我放下手中的绣绷,接过汤碗,对他莞尔一笑。这样平静安稳的日子,
是我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然而,平静终有被打破的一日。一封来自京城的加急信函,
送到了陆昭手中。信是陆昭在朝中任职的同窗寄来的。信中说,北境战事再起。
萧策所率的安北大军遭遇伏击,损失惨重。他本人也身负重伤。更糟的是,
长公主在京中骄奢跋扈,广结私党,干预朝政。国库因此空虚,军饷物资迟迟无法凑齐。
前线战事胶着,局势岌岌可危。陆昭将信递给我,面色凝重。“阿棠,看来京中要大乱了。
”我看着信上“萧策”二字,心中已无半分波澜。那个曾让我痛彻心扉的男人,
如今于我而言,不过是个遥远的名字。“这与我们何干?”我淡淡问道,
“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生意。”陆昭却摇了摇头。“不,或许与我们有关。”果然,
没过几日,兵部便派了官员快马加鞭来到苏州。朝廷为鼓舞士气,
急需赶制一批特殊的军旗与将士臂章。上面需要绣上一种能辨识身份的特殊图腾。
这种图腾针法极为复杂,要求针脚细密且坚韧,寻常绣娘根本无法完成。
京城所有绣坊都束手无策。最后,有人举荐了名满江南的“归园绣坊”。兵部官员带着图样,
亲自登门,言辞恳切,开出的价钱更是高得惊人。“陆掌柜,姜师傅,此事事关国之安危,
还望二位能以大局为重,接下这桩差事。”陆昭凭借“归园绣坊”的名气和我们精湛的绣技,
成功争取到了这份差事。只是对方有一个要求。主绣师傅必须亲自前往京城,
在兵部监督下完成,以防图样外泄。这意味着,我必须重返那个我发誓永不踏足的地方。
春桃急得快哭了。“小姐,我们不能去!那京城是您的伤心地啊!
”“万一……万一再遇上那个人……”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看向陆昭。陆昭的目光沉静,
充满力量。“阿棠,一切由你决定。”“你若不想去,我便回绝了他们。哪怕是抗旨,
我陆家也担得起。”我独自站在绣坊二楼的窗前,望着窗外静谧的江南夜色。
那个曾让我心如死灰的京城,如今已无法再激起我内心的半分涟漪。“表哥,我们去。
”“这不仅是生意。”“也是‘归园绣坊’扬名立万的机会。”但更重要的是,
我想回去看看。不是看他萧策有多落魄。我只是想让那些曾经轻视我、嘲笑我的人,
亲眼看看。我姜棠,没有萧测,没有姜家的庇佑,靠着自己的一双手,一样能活得风生水起。
活得光芒万丈!4重返京城,不过两年光景,却恍如隔世。记忆中车水马龙的繁华帝都,
如今肉眼可见的萧索。街边流民瑟缩,眼神是我在江南水乡从未见过的麻木与困苦。
长公主的专权跋扈,可见一斑。我与陆昭表哥并未在城中多做停留,
直接入住了兵部安排的院落,即刻投身于军旗与臂章的赶制之中。陆昭负责与兵部官员接洽,
打点内外,我则带领着心腹绣娘,闭门赶工。我独创的“归园绣法”,针脚细密,
以特殊的丝线交错,绣出的图腾在日光下栩栩如生,夜间对光,更能反射出独特的暗芒,
极易辨认。更重要的是,这种绣法异常坚韧,风吹雨打,刀剑刮蹭,也不易脱线掉色。
兵部派来监工的将士,眼里的审视与轻视,在几日之内,便化为了全然的敬佩。一日,
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将领前来催促进度,他眼圈发黑,声音嘶哑,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在与陆昭的交谈中,他无意间提及前线战况。“侯爷他……在乌岭遭遇伏击,身中三箭,
至今昏迷不醒。”“军医说……凶多吉少……”我正低头理着丝线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春桃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平静地抬起头,对那将领说:“将军放心,三日内,
第一批臂章定能送达前线,误不了军机大事。”那将领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镇定,
拱了拱手,匆匆离去。春桃为我端来参茶,低声道:“小姐,您……”“春桃。”我打断她,
“我心中早已没有那个人,他的生死,于我而言,不过是旁人的一段故事罢了。
”“我现在只想把手里的活做好,让我们的绣坊,安安稳稳地在京城立足。
”我的平静并非伪装。萧策这个名字,连同那十年的爱恨,
早已被江南的烟雨冲刷得一干二净。数日后,消息传来,萧策醒了。据说,他醒来第一件事,
便是听取军情。当副将提及,正是靠着一批来自江南“归园绣坊”的特殊臂章,
才得以在夜袭的混乱中迅速收拢残部,稳住阵脚时,萧策沉默了许久。
“归园绣坊……姜师傅?”他沙哑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当副将小心翼翼地道出,
那位绣技惊绝的姜师傅,正是两年前被他舍弃的姜家嫡女姜棠时,他猛地抬头,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当场便呕出了一口心头血。他不曾想到,
我竟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了他麾下大军的“救命稻草”。很快,
安北侯府的贴身侍卫便找上了门。他手捧着一封信,姿态放得极低,
对我与陆昭说:“侯爷亲笔手书,想请姜师傅……不,想请姜小姐……过府一叙。
”我只专注于手中即将完成的军旗。那封信我看都未看一眼,便被陆昭接了过去。
陆昭将信随手放在一旁,没有打开,
温和而疏离地对那侍卫笑道:“我家师傅正为军需殚精竭虑,实在无暇分身。
侯爷的心意我们领了,还请回吧。”那侍卫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归。
我以为此事便到此为止,却没料到第二日,萧策竟亲自来了。他不顾军医的拼死阻拦,
只带着两名亲兵,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出现在了我们绣坊的门口。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布满了狰狞的红血丝,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金銮殿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一进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死死锁住了我。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
在绣坊所有人惊愕中,他竟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亲兵。然后,朝着我的方向。双膝一软,
跪了下去。“阿棠……”他声音沙哑,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卑微与悔意。
…求你……再为我绣一方锦帕……就当是……是我的护身符……”我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觉得有些可笑。我缓缓放下手中的绣绷,下意识地,
将手轻轻放在了自己已微微隆起的腹部上。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那里安睡。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萧侯爷,你如今所求的锦帕,我绣不了了。
”“你以为我姜棠还会在原地,为你悲戚,等你回心转意吗?
”他眼中闪过浓浓的不解与绝望,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内室的门帘被掀开。
陆昭缓步走了出来。他依旧是一袭雅致的青衫,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面容温润,
一双眼睛里却只盛着对我一个人的疼惜。他径直走到我身旁,
仿佛完全没有看见地上跪着的那个碍眼的人,自然而然地伸手,轻轻揽住我的腰身,
另一只手则温柔地覆上我护在腹部的手背。“阿棠,”他的声音充满暖意,带着一丝责备,
“怎么又站这么久?是不是他又闹你了?”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我微隆的腹部,
眼中是化不开的期待与柔情。我唇角漾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手抚上腹部,
眼中是即将为人母的幸福光晕,轻声回应道:“没有,他今日很乖。
”我们之间亲昵自然的互动,我腹部清晰的隆起,陆昭那句充满宠溺的“他又闹你了”,
像一道无声的天雷,直直劈在萧策的心坎上。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血色褪尽,
变得铁青。眼中是无法置信的震惊,是天崩地裂的崩塌。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却浑身脱力般软倒在地,喉间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痛苦的闷哼。
他心中最后一丝可笑的希望。在这一刻,被我腹中这个新生命,彻底击得粉碎。
5萧策在归园绣坊的姜师傅前,当众下跪。他两年前弃如敝履的未婚妻姜棠,
不仅已是名满江南的绣技宗师,更是身怀六甲,佳人在侧。这桩惊天秘闻,仿佛插上了翅膀,
一夜之间,就将整个京城搅得天翻地覆。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处处都是沸反盈天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安北侯府那位,竟追到绣坊给前未婚妻下跪!啧啧,那场面,
脸都丢到姥姥家了!”“何止是丢脸!人家姜小姐如今脱胎换骨,
嫁的可是江南陆家的温润公子,书香世家,满腹才情,
可比那只知打打杀杀的莽夫强上千百倍!”“可不是风水轮流转!
想当初姜小姐被退婚时多惨,如今呢?有夫有子有自己的绣坊,活得风生水起!反观萧策,
前线吃了败仗,后院起了大火,真是报应不爽!”萧策被亲兵半扶半架地抬回侯府。据说,
他当晚便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嘴里胡乱喊着的全是我的名字。他那副失魂落魄的狼狈相,
彻底成了全京城最新的笑柄。这消息自然也传进了长公主赵乐安的耳朵里。
“砰——”一套精美的西域琉璃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成了齑粉。赵乐安面容扭曲,
眼中淬着毒火。于她而言,我姜棠过得好,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而萧策已是她的驸马,竟还对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女人流露出半分旧情,
这更是对她天威般的羞辱与背叛!第二日,一辆华贵的宫车便停在了我们绣坊门口。
一名管事嬷嬷端着架子,带着几个气势汹汹的宫人,下巴抬得能戳破天。“奉长公主之命,
前来视察军需绣品进度。”那居高临下的语气,刁难之意,昭然若揭。春桃气得小脸煞白,
刚要上前理论,我却按住了她的手。陆昭已从容地迎了出去,
对着那嬷嬷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姿态温和,眼神却无半分退让。“嬷嬷远来辛苦。
”他声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只是,归园绣坊如今承制兵部军需,
乃奉圣上之命,事关北境十万将士的安危。”“陛下有旨,为防军情图样外泄,赶制期间,
任何人不得随意干涉。”说话间,陆昭从袖中取出一份盖着兵部朱红大印的文书,
在那嬷嬷眼前轻轻一晃。“您看,这是兵部尚书亲笔的手令。”那嬷嬷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
又由青转紫,精彩至极。她想发作,可“圣上”与“兵部”这两座泰山压下来,
压得她喘不过气。最终,她冷哼一声,带着人灰溜溜地打道回府。经此一事,
我与陆昭的关系,算是彻底摆在了京城所有人的面前。陆家在京的几位本家亲戚,
纷纷登门拜访,对着我嘘寒问暖,送来的名贵补品堆满了半间屋子。
那些曾经坐看我笑话的勋贵夫人们,如今再见我,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重。
她们赞我姜棠有风骨,更赞陆昭有眼光,能在所有人都以为我跌落尘埃之时,
识得蒙尘的明珠。另一头的安北侯府,却是愁云惨淡,日暮西山。萧策的伤势因心绪郁结,
反复发作,病情时好时坏。他麾下的幕僚部将忧心忡忡,军中事务因此耽搁大半。
长公主则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开始在朝中散布流言,
称安北侯为一介商妇神魂颠倒,置军国大事于不顾,实难再当大任。她借机安插自己的亲信,
如白蚁啃食巨木,一点点蚕食着萧策在军中的权柄。外界的风雨飘摇,
丝毫没能侵扰到绣坊内的这一方安宁。我将所有的心神,都倾注于手中的针线之间。
除了兵部的军需,我开始为我们尚未出世的孩子,准备贴身的小衣物。小小的肚兜,
柔软的襁褓。我用最上等的天山棉线,一针一线,绣上憨态可掬的虎头,
绣上寓意吉祥的祥云。每落下一针,心中便多一分从未有过的柔软与期待。
陆昭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他怕我累着,时常会不由分说地夺过我手中的绣活,
半是霸道半是心疼地逼着我休息。他会为我轻声念着江南的话本,陪我手谈弈棋消磨时光,
或是亲自洗手作羹汤,为我炖些滋补的汤羹。夜深人静时,
他温厚的手掌会轻轻覆在我的腹部,感受着那微小而坚定的胎动。我不是谁的附庸,
不是用来交换权势的棋子。我姜棠是陆昭的妻。是我腹中孩儿的母亲。6一个半月后,
最后一批军旗送入兵部。成品之精绝,远超预期。兵部尚书在朝堂之上,
对我归园绣坊赞不绝口。龙椅上的天子闻言,龙心大悦。赏,黄金千两。赐,
御笔亲题“天下第一绣”金匾。圣旨与金匾被内侍浩浩荡荡送至绣坊门口那日,
半个京城的人都涌来看这泼天的荣耀。这消息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扎进了安北侯府。
扎进了萧策的心里。他可以轻视我姜棠,却无法轻视君王的御笔亲题。这份天大的讽刺,
日日夜夜,如毒蚁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开始疯魔。起初,只是派人来绣坊的街角,
像阴沟里的老鼠,偷偷摸摸地打探我的消息。后来,他竟敢亲自前来。
他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把自己混入人群,
在街对面远远地望着我。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翻涌着怎样灼人的痛苦、悔恨与不甘。那份绝望的气息,在熙攘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