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估值晚自习的寂静被粉笔头砸在讲台上的脆响撕裂,
李老师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耳膜:“周晓阳,出来一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刺过来,在教室后排的角落里锁定了周晓阳。走廊墙壁上,
崭新的光荣榜正发出刺耳的嗡嗡声,LED灯带过于明亮地照耀着几张意气风发的脸。
那是去年考上金陵理工的学长,
照片旁新添了一行滚动的红色小字:补习费用累计:¥186,200。
冰冷的数字在视网膜上灼烧。周晓阳垂在裤缝边的手下意识地蜷紧,
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那块尚未结痂的旧伤——上次月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空着时,
他自己用牙齿啃出来的。“你妈在校长室。”李老师的声音压得很低,
却带着不容错辩的沉重,“好像……把房子抵押了。”周晓阳脑子里嗡的一声,
仿佛被重锤击中。走廊尽头校长室虚掩的门缝里漏出灯光,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
他拖着灌了铅的腿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虚空中。门内景象如同定格。
母亲刘玉珍枯瘦的背影佝偻着,正俯身在一份摊开的文件上。校长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桌上,八沓簇新的百元大钞堆得整整齐齐,红得刺眼。钞票旁边,
一个印着“致远教育”银色标志的金属盒子沉默地蹲踞着,泛着冷硬的光。“阳阳!
”母亲闻声猛地回头,脸上挤出一种近乎亢奋的笑容,眼袋浮肿,深纹密布,
但那双眼睛里却迸射出骇人的精光,“快过来!妈给你报上了!致远教育的赵老师,
人家是能押中高考题的专家!”她枯枝般的手指急切地抓住周晓阳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他姐夫就在省考试院里头!这机会,砸锅卖铁也得抓住啊!
”周晓阳的目光死死黏在那个金属盒子上,喉咙像被粗糙的砂纸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盒子方方正正,像一口微缩的棺材。回家的电梯里,狭小的空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晓阳双臂僵硬地环抱着那个金属盒,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渗进皮肤。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邻居王阿姨拎着垃圾袋正要进来,看见他们母子,
尤其是刘玉珍怀里那个显眼的金属盒,脸上瞬间堆起夸张的同情:“哎哟,玉珍啊,
真舍得下血本!听我家那口子说,老周在工地上摔了腿,钢板钱还没凑齐呢吧?
”刘玉珍脸上那点强撑的笑意像脆弱的冰壳,“啪”地碎裂了。她嘴唇哆嗦了几下,
最终没发出声音。电梯门缓缓合拢,
将王阿姨那张欲言又止、混合着窥探与怜悯的脸隔绝在外。头顶的声控灯,恰在此时,
毫无预兆地熄灭了。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怀里那个金属盒子,冰冷地硌着他的胸口。
推开家门,一股陈旧家具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没开灯,
只有厨房透出一点昏黄的光。父亲周建国佝偻的背影映在磨砂玻璃门上,
正就着水龙头冲洗饭盒。他听见动静,慢慢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有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目光扫过刘玉珍怀里的金属盒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又垂下眼皮,继续擦他那双粗糙、指缝里嵌着洗不净泥垢的大手。他没问一句,
只是沉默地走向狭小的阳台,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一根廉价的香烟点燃。
猩红的火星在昏暗里明明灭灭。周晓阳抱着盒子进了自己那间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书桌的小屋。
他把盒子放在书桌中央,像供奉某种不祥的圣物。深吸一口气,他掀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复习资料。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个比火柴盒略大、通体漆黑、触手冰凉的金属方块,
表面只有一个微小的指示灯和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方块下面,压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册子的纸张异常光滑挺括,散发出新印刷品特有的油墨气味。上面没有文字,没有题目,
只有密密麻麻、排列得一丝不苟的条形码。
黑的、灰的、细的、粗的……无数道冰冷僵直的线条,如同无数道没有答案的栅栏,
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令人窒息的规则。第二天傍晚,周晓阳按着地址找到那栋废弃的百货大楼。
致远教育占据了顶楼整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巨大的电子屏撞入眼帘,
猩红的滚动字幕灼烧着视网膜:2024江苏高考终极解决方案|赵志远教授亲授。
走廊墙壁没有励志标语,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不断刷新的电子表格。周晓阳眯起眼睛,
+级 || …… | …… | …… | …… | …… | …… |表格最下方,
的新增条目刺痛了他:**周晓阳|云港一中|356|承诺班|+64|C级**“C级。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商品,
“这是系统根据你一模成绩、学校层次和家庭投入给出的初始估值。好好努力,
”他嘴角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弧度,“结课时,我们会重新评估。”推开厚重的教室门,
一股混合着汗味、新塑料味和某种廉价香薰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几十个学生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头颅低垂,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
整齐划一地背诵着什么。他们手里捧着的,赫然正是周晓阳金属盒里的那种条形码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狂热而麻木的诡异气氛。讲台上,
一个身材矮胖、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赵志远教授——正背着手踱步。他看见周晓阳,
下巴抬了抬,指向一个空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新来的?入座。
你落了一课,自己抓紧补。”他拿起周晓阳桌上的金属方块,
随意地按了一下侧面一个隐蔽的凹槽。“咔哒”一声轻响,
方块顶端弹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透明镜片,镜片边缘闪烁着极微弱的蓝光。
“这叫‘答题校准器’,”赵志远敲了敲讲台,身后的投影幕布应声亮起,
清晰地展示出一张标准高考答题卡的特写。
笔光点精准地落在答题卡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在普通光线下几乎无法察觉的银灰色点上。
“看见没?特殊防伪光点,每张卡位置随机。我们的技术,”他语气里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
“能通过这个校准器瞬间识别光点位置,
结合你背诵的条形码序列——”他指向学生们手中的册子,“——它会精准震动,
提示你该填涂哪个选项。”他拿起周晓阳的条形码册,随手翻开一页,
指着上面一组由粗细不同的黑线组成的复杂图案:“看到这个编码了?
对应去年高考数学卷选择题的前三道答案:A、C、B。背熟它,刻进骨头里!
考场上一旦扫描到相应光点位置,校准器就会震动一次、两次或三次,分别对应A、B、C!
明白了吗?”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如同看着一群等待指令的工蜂。“今晚任务,
”赵志远的声音在死寂的教室里回荡,“前五百组编码。背不下来,明天就别来了。
你们的‘潜力估值’,不养闲人。”---2 赝品深重的夜。窗外偶尔有车灯扫过,
在周晓阳小屋的天花板上投下短暂而扭曲的光影,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书桌上,
摊开的条形码册如同天书,那些冰冷僵直的线条扭曲、蠕动,仿佛要钻入他的脑髓。
微型扫描仪——“答题校准器”——静静地躺在一旁,像一只蛰伏的机械毒虫。
“沙…沙沙…”隔壁阳台传来细微的、压抑的声响。周晓阳轻轻推开房门。
浓重的烟草味弥漫在狭小的阳台上。父亲周建国佝偻着背,倚着冰冷的栏杆,
指间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灭。他头上那顶沾满干涸水泥灰的安全帽还没来得及摘下,
帽檐下一道新鲜的擦伤还渗着暗红的血丝。“爸…”周晓阳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那个班…那个扫描仪…是作弊。”周建国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烟圈在冰冷的夜空中扭曲、扩散,
最终缓缓罩住了贴在对面墙上那张颜色已经发黄的奖状——云港县中学生物理竞赛三等奖
。奖状下角,周晓阳的名字曾经是他黯淡生活里唯一的光。沉默如同实质的水,
沉重地漫过狭小的阳台。只有烟丝燃烧的细微嘶嘶声。良久,周建国终于转过身。昏暗中,
周晓阳看不清父亲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一只粗糙、布满老茧和细小裂口的大手,
带着烟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轻轻地、极其沉重地落在了他的头顶,揉了揉他汗湿的头发。
父亲指腹上一个刚结痂的伤口,硬硬的痂皮,蹭过了周晓阳的鬓角。没有斥责,没有解释,
只有这无声的一触,重逾千钧。父亲捻灭了烟头,那点猩红彻底熄灭在黑暗中。他佝偻着背,
拖着那条似乎永远无法完全使上力的伤腿,一步一步,沉默地挪回了屋内,
轻轻带上了阳台门。第二天清晨,教室里充斥着麻木的早读声。周晓阳抱着沉重的条形码册,
脚步虚浮地路过教师办公室。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班主任李老师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通话声:“…对,
赵老师那边放心…我们班这次报名的,都安排好了…家长那边钱都付过了,
合同签得死死的…设备调试您放心,考前统一再检查一遍…”周晓阳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他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
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向内望去——李老师背对着门口,一手拿着电话,
另一只手正拉开他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抽屉深处,
几个印着“致远教育”银色标志的、一模一样的金属盒子,正静静地躺在阴影里,
反射着冰冷的微光。---3 传染“哐当!”一声巨响伴着刺耳的急刹声从窗外传来,
瞬间撕碎了家里的死寂。周晓阳猛地抬头,
母亲刘玉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扑到窗边。楼下巷口围了一小圈人,
一辆破旧的三轮摩托歪斜地停着。很快,
邻居张叔搀着一个人影艰难地挪了进来——是父亲周建国。他脸色灰败,
那条旧伤未愈的腿此刻无力地拖在地上,裤管挽到膝盖上方,露出一截裹着渗血纱布的小腿,
纱布边缘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黄褐色脓液。“老周!”刘玉珍尖叫一声冲下楼。门被撞开,
浓重的血腥味和汗馊味扑面而来。张叔把几乎虚脱的周建国扶到椅子上。工头老王跟在后面,
一脸不耐烦地掏出一小卷钞票,拍在油腻的饭桌上:“老周这腿,伤口烂了!干不了活了!
喏,三千块,算医药费!赶紧回家养着吧!别耽误活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玉珍手忙脚乱地打来一盆温水,蹲下身要给周建国清洗伤口。周建国摆摆手,
自己吃力地弯下腰,脱下那只沾满泥灰、硬邦邦的劳保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