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袭的再次昏迷并非永久的黑暗,更像是系统不堪重负的强制重启。
当他下一次艰难地睁开破碎的光学镜时,洞外的天色已经透亮,冰冷的晨光勉强挤进洞口,
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尘埃。身体的剧痛依旧如影随形,
但比最初那种撕裂火种的痛楚稍微“钝”了一些,
更像是一种沉重而顽固的、深入骨髓的嗡鸣。他微微转动头颅,颈部轴承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红蜘蛛就坐在离他不远的洞口阴影里,背靠着岩壁,光学镜半闭着,似乎在低功率休眠,
又像是在警戒。他那标志性的红蓝银涂装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依然醒目,只是蒙上了一层灰尘。
影袭的处理器缓慢地运转起来。
坠崖、被俘……然后是被拖行、被粗暴地“修理”……最后是那句戳穿对方掩饰的“撒谎”,
以及随之而来的、预料之中的死亡威胁。但死亡并未降临。他还在这里,虽然残破不堪。
“醒了?”红蜘蛛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刚启动系统的沙哑,光学镜完全亮起,
锐利地扫向影袭。没有关切,只有一种审视的意味。“看来你的火种还挺顽强,像蟑螂一样。
”影袭没有力气回应他的嘲讽。他只是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系统风扇发出破败的呼哧声,
尝试动了一下相对完好的右手手指。剧痛立刻沿着神经线路窜上来,让他闷哼一声。
“省省力气吧,”红蜘蛛站起身,踱步过来,停在他身边,居高临下,
“除非你想把自己彻底弄散架。我可没兴趣再给你当焊工。
”他踢了踢旁边一个简陋的金属容器,里面盛着一些深紫色的液体。“能量液。
最低劣的那种,但能让你维持基本运转。喝不喝随你。”影袭的目光落在那容器上。
能量液……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确实是维系火种的关键。强烈的自尊让他想拒绝这施舍,
但身体的本能渴求压倒了一切。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右手,颤抖着伸向容器。
红蜘蛛冷眼看着,没有帮忙的意思。影袭的手指好不容易碰到冰冷的容器边缘,
却因为剧痛和虚弱,根本无法将其拿起,更别提送到嘴边。他尝试了几次,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压抑的痛苦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凝液汗水。“炉渣!
”红蜘蛛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充满了不耐烦。他猛地蹲下身,动作依旧谈不上温柔,
一把抄起那个容器。“张嘴!”他命令道,声音硬邦邦的。影袭的光镜闪了了一下,
屈辱感再次涌上。但生存的本能最终占了上风。他极其艰难地、微微张开了嘴唇装甲。
红蜘蛛皱着眉,将容器边缘粗暴地抵在影袭的唇缝上,倾斜。
冰冷的、带着劣质金属味道的能量液流入影袭的接收管道。他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紫色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流到颈部的装甲上。“蠢货!连喝水都不会了?”红蜘蛛嘴上骂着,
手上的动作却下意识地放慢了一点,倾斜的角度也缓和了些,让能量液能更顺畅地流入。
影袭努力吞咽着。虽然味道糟糕,但这股能量流入系统后,
确实带来了一丝微弱但真实的暖意,驱散了濒临熄灭的冰冷感。他贪婪地吸收着,
直到容器见底。红蜘蛛随手将空容器扔到一边,发出哐当一声响。“行了,死不了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他走到洞口,警惕地向外张望。
“巡逻队迟早会找到这片区域。我们得转移。”“我…动不了…”影袭的声音依旧嘶哑,
但比昨天多了一丝力气,是能量液的作用。他陈述着残酷的事实。他的腿和手臂严重变形,
核心系统勉强维持,根本无法移动。“我知道你动不了!”红蜘蛛烦躁地低吼,
转过身瞪着他,“所以我说的是‘我们’,不是‘你’!意思是,
我得带着你这堆废铁一起走!”他似乎被自己说出的话气到了,在原地烦躁地踱步,
“我一定是处理器逻辑单元烧坏了!当时就该直接给你一炮!
”影袭沉默地看着他焦躁的样子。红蜘蛛的愤怒和抱怨是真实的,但他没有离开,
也没有动手。那句“撒谎”似乎像一根刺,扎在红蜘蛛的处理器里,
让他无法彻底执行他嘴上叫嚣的冷酷。接下来的几天,是在一种诡异而沉默的僵持中度过的。
红蜘蛛负责警戒和寻找食物主要是能量块和劣质能量液。他依旧骂骂咧咧,
对影袭的“拖累”充满了怨气。影袭则大部分时间处于低功率休眠状态,
努力修复着内部最致命的损伤。红蜘蛛偶尔会粗暴地检查他的能量液泄漏情况,发现渗漏时,
又会一边咒骂一边拿出他那简陋的工具进行临时修补。动作依旧笨拙,但影袭发现,
比起第一次焊接时的剧痛,红蜘蛛似乎……有意识地避开了一些更敏感的能量节点?
或者只是他运气好?他们没有交谈。
除了必要的指令“张嘴”、“别动”、“忍着点”和红蜘蛛单方面的抱怨,
几乎没有交流。但一种奇异的氛围在狭小的洞穴里弥漫。红蜘蛛不再总是背对着他,
有时会坐在不远处,光学镜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影袭在清醒时,
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落在红蜘蛛身上——看他擦拭自己机翼上的灰尘,
看他烦躁地调试通讯器显然被屏蔽了信号,看他对着洞外荒凉的景色发呆时,
那偶尔流露出的、一闪即逝的迷茫和疲惫。他们像两头受伤的、互相戒备的野兽,
被命运困在同一个狭小的牢笼里。直到一个深夜。外面刮起了大风,夹杂着冰冷的雨滴,
敲打在岩壁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洞穴内温度骤降。影袭破损的机体保温系统本就效率低下,
寒冷如同无数细针,穿透装甲缝隙,刺入他的核心线路。他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系统运行变得异常不稳定,破损的关节发出痛苦的呻吟。
红蜘蛛被这异常的噪音惊醒他几乎没真正深睡过。他警惕地坐起,光学镜在黑暗中亮起,
瞬间锁定了蜷缩在角落、颤抖得像风中秋叶的影袭。“喂!废铁!你怎么了?
”红蜘蛛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靠近影袭,
伸出手想碰触他的肩甲,却在即将接触时停住了。
影袭的音频发生器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杂音,仿佛冻得连发声都困难。
他的光学镜光芒极其微弱,忽明忽暗,生命信号监测器虽然红蜘蛛没有专业设备,
但经验能判断显示出危险的波动。“该死的低温!”红蜘蛛瞬间明白了。
影袭的机体破损太严重,保温层几乎失效,这种恶劣天气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他环顾洞穴,
除了冰冷的岩石,什么都没有。他储备的低阶能量块只能提供基本能量,无法产生足够热量。
怎么办?看着他冻死?这不正是之前想要的吗?
但……为什么处理器里有个声音在尖叫着“不行”?红蜘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盔。
他处理器里飞快地计算着各种方案的可行性和风险。最终,
极其荒谬、让他自己都觉得处理器短路的念头冒了出来——而且几乎是立刻被他付诸行动了,
仿佛慢一秒就会后悔。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赛博坦人不需要呼吸,
但这动作代表了他内心的挣扎,然后,带着一种“豁出去了”的悲壮感,
在影袭身边坐了下来。接着,
他做了一个让影袭破碎的光学镜都瞬间瞪大的动作——他伸出手臂,
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将蜷缩颤抖的影袭用力地、紧紧地……搂进了自己怀里!
影袭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接触!红蜘蛛?
!那个傲慢、刻薄、视他为垃圾的红蜘蛛,在……拥抱他?!
试图用自己机体的温度来温暖他?!红蜘蛛的机体温度确实比影袭高不少。
F-15喷气引擎高效运转产生的余热,让他即使在低功耗状态下,
也比重伤的影袭温暖得多。这突如其来的热源,对濒临系统冻结的影袭来说,
无异于沙漠中的甘泉。但物理上的温暖,远比不上精神上的冲击。“闭…闭嘴!不准问!
不准动!”红蜘蛛的声音在影袭头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一丝……羞恼?
他的手臂箍得很紧,甚至有点勒,仿佛不是在拥抱,而是在擒拿一个危险的犯人。
“我只是……不想你冻死在这里!弄脏我的临时据点!而且……你死了,谁给我挡子弹?
”他语无伦次地找着蹩脚的借口,机体也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直。影袭僵硬的身体,
在最初的震惊和本能抗拒之后,在那真实的、驱散刺骨寒冷的温暖包裹下,
渐渐地、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冰冷的装甲紧贴着红蜘蛛相对温暖坚实的胸甲和腰腹装甲,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内部引擎低沉的震动,
能“听”到对方系统因为紧张而略显过载的嗡鸣。这种极致的亲密接触,
对于两个曾经以命相搏、习惯了孤独与戒备的战士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屈辱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安全?不,他们还在逃亡。温暖?是的,
但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是一种……被需要?或者说,
被另一个个体如此直接地、笨拙地、用行动确认了价值——即使对方嘴里还在说着难听的话。
影袭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这个拥抱。他只是任由自己依靠着红蜘蛛,
汲取着那份救命的温暖,同时感受着对方同样不平静的火种波动。他那双破碎的光学镜,
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红蜘蛛颈部装甲的纹路。红蜘蛛身体僵硬得像块铁板。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处理器过热警报滴滴作响,但他强制忽略了。
他能感觉到影袭的颤抖在慢慢平息,冰冷的装甲也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这该死的废铁……抱着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硌得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他立刻在处理器里狠狠唾弃了自己。时间在尴尬、沉默与奇异的温暖中缓慢流逝。
洞外的风雨声似乎成了背景音。不知过了多久,影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似乎想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别动!”红蜘蛛立刻低吼,
手臂条件反射般地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怕他跑了。吼完他自己也愣住了,这反应……太过了。
影袭真的不动了。片刻的沉默后,一个极轻、极哑的声音,
几乎是贴着红蜘蛛的胸甲传感器响起,微弱得如同叹息:“…谢谢…”这两个字,
像两颗微小的能量弹,无声地击中了红蜘蛛的火种舱。他身体猛地一僵,
处理器瞬间一片空白。谢?谢什么?谢他没杀他?谢他把他拖回来?谢他给他喝劣质能量液?
还是谢……这个该死的拥抱?“哼!”红蜘蛛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试图掩饰内心的震动,
但环抱着影袭的手臂,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刻松开,反而……似乎更放松了一点,
不再那么像铁箍。“……闭嘴睡觉!省点能量!”他恶声恶气地命令道,
自己却睁大了光学镜,望着洞顶漆黑的岩石,处理器里翻江倒海,再也无法平静。
那一夜之后,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对立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尴尬。红蜘蛛依旧嘴上不饶人,
依旧抱怨影袭是个累赘,但他寻找能量和水的频率变高了,修补影袭破损处时,
动作虽然还是不精细,却明显更加小心,尽量避免造成额外痛苦。
他甚至开始留意寻找一些相对“温和”的能量液——尽管在这荒凉之地,选择极其有限。
影袭的恢复速度在红蜘蛛这种笨拙的照料下,竟然出乎意料地快了起来。
得益于他本身强悍的机体素质和火种的顽强,加上能量补充和核心损伤的控制,
他的系统逐渐稳定,力量也在缓慢恢复。他能尝试着稍微活动不那么严重的右臂了,
甚至能支撑着坐起来一小会儿。他开始尝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当红蜘蛛外出探查时,
他会强忍着疼痛,用还能动的手,尽量整理一下他们简陋的“窝”,把散落的工具归拢,
或者用碎石在洞口做些更隐蔽的遮挡虽然效果甚微。
当红蜘蛛带着找到的食物通常是几块灰扑扑的能量块回来,影袭会默默地接过自己那份,
安静地吸收。他们依然很少交谈。但沉默不再那么冰冷窒息。红蜘蛛骂骂咧咧时,
影袭有时会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那眼神不再是愤怒或屈辱,而是一种……近乎包容的平静?
这让红蜘蛛更加烦躁,却又无处发泄。一次,红蜘蛛在修补影袭腿甲上一处顽固的裂痕时,
焊接器角度没把握好,高温灼烧到了下方一根敏感的信号线路。影袭身体猛地一颤,
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嘶……!”红蜘蛛立刻移开焊枪,动作有些慌乱,“……笨手笨脚!
说了让你别动!”他习惯性地先指责对方,但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心虚?
他低下头,仔细检查被烫到的线路,发现只是轻微灼伤,才松了口气。
影袭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笨拙的关切尽管被掩饰在抱怨之下,沉默了几秒,
然后极其平淡地说了一句:“……没事。比威震天的惩罚轻多了。
”这句话像冰水一样泼在红蜘蛛头上。他猛地抬起头,光学镜锐利地看向影袭。
影袭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但正是这种平静,
让红蜘蛛心底翻涌起一股强烈的、复杂的情绪——是愤怒?是对威震天的?
还是……对影袭这种逆来顺受的麻木感到的愤怒?抑或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刺痛?
“那个暴君……”红蜘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
却不知道这恨意究竟指向谁更多一些。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