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钥匙我手里这枚黄铜钥匙，不足三厘米长，却重逾千斤。它即将开启的，
是父亲书房里那张黄花梨木书桌最下层的抽屉——一个锁了整整四十年的禁区。
禁区的缔造者，我的父亲，文坛巨匠莱岳，三天前走了。葬礼的喧嚣刚刚散尽，
这栋大宅安静得像一座陵墓，空气中弥漫着烟丝、旧纸张和松墨混合成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这种味道曾是我童年时不可逾越的边界，如今却成了他留给我唯一的、可供凭吊的遗产。
我站在书桌前，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圣殿的窃贼。过去四十年，这张书桌是一头沉默的巨兽，
吞吐着整个文坛的风云。多少编辑在这里等待过他的手稿，
多少记者在这里苦苦哀求过一次专访，多少文学青年在这里接受过他毫不留情的批评。
而现在，它终于睡去了，只留下我，和它守护的最后一个秘密。监护仪刺耳的尖叫声中，
父亲用尽最后力气将这枚钥匙塞进我手心的情景，还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他枯瘦的手指像鹰爪般扣进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词：书桌……最下面……我俯身，
他干裂的嘴唇几乎碰到了我的耳朵，气息像砂纸一样摩擦着我的皮肤。我的……答案。
那一瞬间，我看见他那双总是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
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恐惧与解脱的奇异光芒。然后，那光芒熄灭了，
他的手松开了，再也没有醒来。答案？什么答案？是遗嘱？里面藏着一笔不为人知的巨富？
是惊世骇俗的未发表遗作？那部传说中他写了二十年却无人得见的《心史》？
或是一封迟到了四十年的信，用来解释他为何能对全世界的读者温柔以待，
却独独对自己的儿子冷若冰霜？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味道似乎更浓了。
我将冰冷的钥匙插进了那个同样冰冷的锁孔。咔嗒。一声轻响，
在死寂的书房里宛如惊雷。四十年的秘密，应声而开。抽屉里没有遗嘱，没有财富，
只有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的旧螺旋本，和一叠用细绳捆绑的、已经泛黄卷边的照片。
我拿起照片，解开细绳。第一张是父亲和老布年轻时的合影，
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站在落雁镇的老街上。第二张是他们中年时在一片茂密森林前的合影，
穿着猎装，意气风发。第三张，让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照片明显是偷拍的，
画面因为手抖而有些模糊。背景是夜空，但那不是普通的夜空。
几个巨大的、无法名状的光团悬浮在云层中，发出诡异的蓝绿色光芒，
像某种有生命的巨型水母在黑暗的深海中脉动。光团之下，是惊恐地仰望天空的父亲的侧脸。
我颤抖着翻到照片背面，是父亲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1978.11.13，
三十里林上空。老布说要是能卖给报社，我们就发财了。我说，谁会信？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我放下照片，颤抖着拿起那个螺旋笔记本。
牛皮纸的封面已经发脆，我小心翼翼地揭开。扉页上只有一行字，字迹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
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释然：致我的儿子：原谅我的懦弱。我的眼眶一热，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就在我准备翻开第一页，探寻那足以打败我认知的答案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突兀的、礼貌的三声敲击，打断了这场迟到了四十年的父子对话。
2 迷雾：叩问我猛地合上笔记本，像个做贼心虚的孩子，迅速将它和照片塞回抽屉，锁上。
做完这一切，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谁？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莱先生您好，打扰了。我是《文学月刊》的记者，我叫苏瑾。门外的声音清脆而执着。
又是记者。我皱了皱眉，父亲刚走，这些人的嗅觉比秃鹫还灵敏。我平复了一下心情，
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女人比我想象的年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短发，素面朝天，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里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执着。
她没有像其他记者那样带着悲伤的表情和虚伪的慰问，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开门见山：莱局长，我想我找到了您父亲和布大师成为『天才』的真正原因。
我心里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苏记者，我想你找错时间了。不，我找的正是时候。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走廊的光，因为我相信，答案就在这间屋子里。莱局长，
1978 年 11 月 10 日到 20 日，
您父亲和布大师同时从各自的单位请了十天假，理由都是『外出采风』。在这之前，
他们一个是县文化馆写了十年没人看的小说家，一个是中学画画连县展都进不去的美术老师。
但这十天之后，一切都变了。她的语速很快，逻辑清晰，
像是在背诵一篇准备了无数遍的论文。我查阅了大量资料，
发现他们的『开悟』时间点惊人地一致。回来后不久，您父亲写出了《燃烧的谷仓》的初稿，
布大师画出了他的成名作《深夜星河》。两个默默无闻的中年人，像被同一道闪电同时击中，
突然就脱胎换骨。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我冷笑一声：年轻人，
大器晚成的例子多了去了。可是同时『晚成』呢？像商量好了一样？她毫不退让，
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在我面前打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时间轴、剪报复印件和手绘的地图。更奇怪的是，我查到，
1979 年初，
您父亲突然在省城最好的书店订购了大量关于天文学、UFO 和外星文明的书籍。
书店的一位老职工还记得，因为当时这类书很少见，是专门从北京为他调的货。
我的手指在身侧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父亲书房的角落里，确实有一个书架专门放着这类书籍，
书页都翻得起了毛边。小时候我偷偷翻看过，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像天书，
还有很多他手绘的、类似照片上那种光团的奇怪图案。我还去了落雁镇，
苏瑾的目光灼灼，像两把手术刀，要剖开我所有的伪装，我找到了当年派出所的旧档案。
1978 年 11 月，有多位村民报告，在三十里林方向看到了『天上的怪光』，
持续了好几晚。但后来事情不了了之，被定性为『特殊天气现象』。她身体前倾，
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莱局长，那十天里，在那片叫三十里林的原始森林里，
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而这件事，才是点燃两位大师的那把真正的火。
读者有权知道真相。我沉默了很久，脑子里一片混乱。照片上的光团，父亲日记本的扉页，
和这个女人疯狂的推论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我终于开口。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悲伤：我父亲也是个作家，一辈子勤勤恳恳，
写到六十岁也没什么名气。他临终前还在问我，为什么有人是天才，有人注定平庸。
我想为他找到答案。我想知道，天才……真的是天生的吗？她的问题像一根刺，
狠狠扎在我心里。那天我什么都没告诉她，只是礼貌地送她离开。但她的话，
却像病毒一样在我脑中疯狂复制。当晚，我失眠了。我悄悄打开电脑，
在搜索栏里输入了1978 年落雁镇怪光。大部分信息都是空白，
但我在一个早已关闭的本地论坛的缓存页面里，找到了一段模糊的文字。那是一个匿名帖，
发布于十几年前，标题是《我爷爷说，那年天上下来过客人》。帖子里用方言夹杂着错别字，
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个故事：猎人进山，遇到了不会说话的漂亮女人，
还有眼睛会发光的金毛男人，最后猎人吓得跑回了村子，大病一场。
帖子下面只有寥寥几个回复，都是吹牛、编故事、楼主喝多了。
我却看得浑身冰冷。我知道，我必须打开那个笔记本了。无论里面是答案还是深渊，
我都必须跳下去。3 启封：回响第二次打开抽屉，我的手不再颤抖。我泡了一杯浓茶，
坐在父亲那张巨大的书桌前，就像他生前无数个夜晚一样。我翻开了那本螺旋笔记本，
历史的尘埃扑面而来。扉页：致我的儿子：原谅我的懦弱。
1978 年 11 月 10 日。晴。今天和老布进山了。和往年一样，
我们在镇上买了足够十天的补给。猪肉罐头、压缩饼干、二锅头，
还有老布坚持要带的十卷胶卷——他总说要拍到一张能得奖的照片，
一张能让他从那个憋屈的中学美术组里抬起头来的照片。三十里林还是老样子，
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林间的雾气带着腐叶和湿土的味道。
我们找到了常住的那间护林员小屋，已经废弃多年，但还能遮风挡雨。晚上生起火，
老布又开始抱怨他的校长，说一个美术老师整天被拉去做行政工作，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也发了一通牢骚，县文化馆那帮人根本不懂文学，
我的小说他们看都不看就说不符合当前文艺方向。我们都四十五了，老布喝了口酒，
火光映着他失意的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没说话，心里却像被野兽的爪子挠着一样，
不甘心。11 月 12 日。阴。今天打到一只野兔，晚上有肉吃了。
老布的枪法还是那么准。奇怪的是，林子里特别安静。往年这个时候，
应该能听到各种鸟叫和兽吼，现在却死寂一片，连风声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老布说可能是要变天了。晚上，我又梦到了那个场景：一个巨大的谷仓在燃烧，火光冲天，
照亮了整个夜空。一个孩子站在火光前，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奇特的、近乎残忍的解脱。
这个梦我做了十年，一直想把它写成小说的开头，却总是感觉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
写不出来。11 月 13 日。见鬼了。不，我必须冷静地记录下来，
虽然我的手还在发抖，字都写歪了。今晚八点左右，我们在小屋外生火烤兔肉。突然，
老布用胳膊捅了捅我，下巴朝天上扬。我抬头一看，差点把手里的酒瓶扔进火里。
天上有东西。不是飞机，不是探照灯，不是任何我们认知里的造物。几个巨大的光团，
在浓云里无声地漂移、旋转，像神明的眼珠在俯瞰我们这两个渺小的凡人。那光不刺眼，
是蓝绿色的，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老布的反应比我快，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抓起相机就拍。我听见快门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他嘴里还在嘟囔：洗出来要是不清楚，我跟它们拼了。光团大概出现了十分钟，
然后慢慢淡去，像是融进了夜色里。我们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老布打破沉默：妈的，咱们不会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吧？我摇摇头。我很清醒，
清醒得可怕。11 月 14 日。我们的人生，从今天起，被劈成了两半。昨晚几乎没睡。
我们轮流守夜，握着猎枪，害怕那些光团再次出现。但什么都没发生，
林子还是死一般的寂静。早上，老布检查了相机，确认胶卷没问题。
他兴奋得像个孩子：老莱，咱们要出名了！全国第一张 UFO 照片！
我没他那么乐观。且不说有没有人信，就算信了，我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被当成疯子？
还是被某些部门请去喝茶？下午，我们沿着河边散步，试图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就是在那座快散架的木桥上，我们发现了她。一个女人，脸朝下趴在桥板上，浑身湿透，
一动不动。我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落水了。我们冲过去，老布伸手探了探鼻息，
摇摇头：没气了。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她翻过来。然后，我们都愣住了。
她的脸……怎么说呢？完美得不像真人。不是说她有多漂亮，而是那种完美太过匀称，
太过精确，像是某个强迫症艺术家用数学公式和黄金比例创造出来的。
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下面淡蓝色的血管——如果那是血管的话。
最诡异的是她的衣服。看起来像某种银灰色的连体服，材质不明，摸上去既不像布料，
也不像皮革，而是某种介于有机物和无机物之间的东西。触手生温，柔软得能掐出水来，
却又带着非人造物的诡异质感。这他妈是什么？老布的声音在发抖。我没回答，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们在原地争论了十分钟，最后还是决定把她抬回小屋。不管她是什么，
总不能就这么扔在荒郊野外。小屋里，借着煤油灯的光，我们更仔细地观察了她。
她看起来像个二十多岁的亚洲女性，黑发，身高约一米六五。除了那种过分的完美，
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老布甚至掐了掐她的手臂，确认不是蜡像或橡胶做的。
会不会是某种……秘密实验的产物？老布小声说。我摇头。如果真是什么秘密实验，
不会把实验品随便扔在森林里。就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突然抽搐了一下。
那种抽搐不像人类，更像某种机器突然通电。她的手指开始微微颤动，然后是手臂，
最后整个身体都在轻微地震颤。然后，震颤停止了。她依然没有呼吸。老布跪了下去。
我以为他要祈祷，没想到他把耳朵贴在她胸口，听了一会儿，抬头看我，
脸色惨白：没有心跳，但是……里面有东西在响。什么东西？不知道，嗡嗡的，
像是……电流声？接下来发生的事，改变了我们的一生。老布，
那个平时只会修水管和画画的傻大个，那个连杀鸡都会手软的男人，
突然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人工呼吸，他说，也许能救活她。你疯了？我大喊，
她根本不是人！你没听见吗？里面是电流声！那又怎样？老布瞪着我，
眼睛里布满血丝，就算她是外星人，是机器人，是什么鬼东西，她现在躺在这里，
需要帮助。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这是做人的底线。我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跪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