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默，做寿材生意的。
这行当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子时不迎客，卯时不送棺。尤其是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棺材上必须钉七枚桃木钉，棺底铺三层黄纸，还要在死者心口压一块墨玉，据说能镇住怨气。
但我师父说，最邪门的不是横死鬼，是那些被人特意“养”出来的冤气。
师父走的那天是头七，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店里的桐木棺材突然自己发出“咯吱”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抓挠。我壮着胆子掀开棺盖，里面的白绸缎上，竟凭空多出五个黑手印，指节分明，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这口棺，不能卖。”师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枯瘦的手指嵌进我肉里，“记住，收棺时要看死者的眼睛，如果眼白上有红丝缠成的结，那棺材里的东西，得用‘阴器’镇。”
当时我不懂什么是阴器，只当是老人胡话。直到三个月后，那个穿黑旗袍的女人找上门来。
女人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雨刚停，巷子里积着水，倒映着她手里的白灯笼，像个浮在水面的鬼火。她身段很软，旗袍开叉快到腰，露出的小腿上裹着层黑纱，走路时没声音，倒像是飘进来的。
“要口棺。”她声音很轻，带着股脂粉混着铁锈的味。
我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墙角那口柏木棺：“新做的，七尺二寸，合规矩。”
她没看棺材，反而盯着我墙上挂的罗盘。那罗盘是师父留下的，铜面已经磨得发亮，指针总是微微发抖，像是怕什么东西。
“我要那口桐木的。”她突然说，指甲涂着暗红的蔻丹，指着我一直锁着的那口棺。
我心里咯噔一下。师父说过，那口棺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必须等“阴时阴日”才能烧。
“不卖。”我摇头，“那是坏的。”
女人笑了，嘴角弯得很奇怪，像是用手掰的：“我知道它是坏的。我男人死在井里，泡了三天，怨气重，普通棺材镇不住。”
她从包里掏出个红布包，放在柜台上，解开时露出一叠黄纸元宝，还有块墨玉，玉上刻着个“镇”字，边缘却有个缺口。
“这玉，够不够？”她问。
我盯着那块玉，突然发现玉的缺口处，沾着点黑泥，和我上次在桐木棺里看到的手印颜色一样。
“你男人……怎么死的？”我喉结动了动。
女人没说话，只是掀开旗袍下摆，黑纱下面的小腿上，竟有一圈青紫色的勒痕，像被井绳缠过。她皮肤很白，勒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刚勒上去的。
“子时死的，头七要回魂。”她突然凑近，我闻到她头发里的腥气，像井水的味，“陈老板，你这店里，是不是有阴器？”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棺材，发出“咚”的一声响。师父临终前把一个木盒交给我，说里面是“阴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那木盒现在就在我柜台下面，锁着三道铜锁。
“没有。”我硬着头皮说。
女人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桐木棺：“就它了。今晚子时，我来取。”她转身时，旗袍后摆扫过罗盘，那指针突然疯狂转动，最后死死指向西北方——正是那口桐木棺的方向。
她走后，我打开柜台下的木盒。里面铺着黑布，放着个巴掌大的铜铃，铃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符，铃舌是用骨头做的，泛着黄白色，看着像人的指骨。
这就是阴器？
我拿起铜铃摇了摇，没声音。可就在铃身离开黑布的瞬间，墙角的桐木棺突然“咯吱”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了个身。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但巷子里的积水没退，水面上漂着些纸钱，不知是谁家扔的。我突然想起师父的话，死人的眼睛里如果有红丝结，就得用阴器镇。
那女人的男人，眼白上会不会有红丝？
到了傍晚，我心里发慌，总觉得要出事。我找出桃木钉，想钉在桐木棺上，刚拿起锤子，就听见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很慢，像是用石头砸的。
我透过门缝往外看，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口桐木棺不知何时被搬到了门口，棺盖敞开着，里面的白绸缎上，又多了几个黑手印，比上次的更清晰，甚至能看见指纹。
“陈老板，开门。”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却比早上尖了很多，像是指甲刮玻璃，“我男人……等不及了。”
我后背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现在才晚上八点，离子时还早。
“还没到时候！”我对着门喊。
门外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粗哑，像个男人在说话，带着水泡泡的音：“我冷……让我进去……”
我死死抵住门，手里攥着那个铜铃。铃身很凉，贴在我手心里，竟慢慢渗出些水珠，像是出汗了。
突然，门板震动了一下，外面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棺材盖被合上了。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很凄厉，却只持续了一秒，就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似的，戛然而止。
巷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我握着铜铃，僵在门后，直到后半夜才敢打开一条缝。桐木棺还在门口，盖得严严实实，棺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而棺材旁边，掉着一只黑纱鞋，鞋面上绣着朵白莲花，花瓣上沾着血。
我心里发寒，突然想起那个女人小腿上的勒痕。她不是来买棺材的，她是来送命的。
这时，柜台下的铜铃突然自己响了，“叮”的一声，很轻，却让我头皮发麻。铃舌上的指骨，竟微微泛红，像渗出血来。
我赶紧把铜铃放回木盒，锁好。就在锁最后一道铜锁时，我看见木盒的黑布上，多了一行字，像是用指甲刻的：
“井里，还有五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