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2006年高二教室的那一天,周薇攥着语文卷子失声痛哭。
她记得这张63分的卷子——正是它拉开了前世悲剧的序幕:为补课接近渣男,高考落榜,
半生潦倒。这一世,她把劣质言情小说全扔进了垃圾桶。却在收错作业本时,
撞进那双熟悉的眼睛。那个总在校门口早点摊“偶遇”她的少年,
此刻正慌乱藏起保温杯里的热豆浆:“我、我多带了一份。”当她刷题到深夜,
手机突然亮起陌生短信:“三楼自习室灯还亮着。
”------高一那年夏天的空气潮湿而沉重,带着南方夏天特有的闷热,
紧紧裹挟着教室里的每一个人。老旧吊扇在天花板上疲态尽显,
呼啦啦吹出来的风像是隔着层滚烫的棉被,落在皮肤上,丝毫没有带来凉爽,
反而让身上那件宽大不透气的蓝白色校服布料变得更加粘腻。汗珠从额角缓慢地渗出,滚落,
最后悄无声息地洇湿了摊开在面前那份惨白的试卷。卷子右上角,
那个用猩红墨水笔狠狠圈出的数字——63分——张牙舞爪,
像一个咧开的、充满恶意的伤口。讲台上,
留着短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灭绝师太”的声音冷硬如铁石,
撞击着教室里令人窒息的安静:“有些人啊,别以为高一混混就万事大吉了!现在不抓紧,
等到高二高三,哭都来不及!看看这分数……”周薇的呼吸猛然一窒,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随即又被重重抛入沸水之中。
熟悉的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不是幻觉!
那些被强行压入记忆最深处、早已结了厚厚的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画面,
此刻如同被狂躁飓风席卷而来的海啸,粗暴地撕碎一切屏障,
重新汹涌而出——那个炎热的盛夏午后,空气里漂浮着廉价的香烟气味,刺鼻得令人作呕,
一个男人含混却充满恶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装什么清高?
你以为自己还是重点高中的天之骄女?” 那话语仿佛淬了毒的尖刺,冰冷又恶毒。
紧接着便是身体无法自控地跌落,骨头撞击冰冷瓷砖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黑暗和绝望……而这灾难一切的起点,
眼前这份刺眼的63分语文试卷。这份试卷如同一个阴森的启动开关,
开启了她前世那条布满荆棘、最终滑向泥沼的不归路。因为羞愧和急迫,
那时的她像个溺水的人般紧紧抓住眼前那根名为“课外补习”的稻草。
正是在那个破旧、散发着霉味的小补习班里,笑容虚假、惯用甜言蜜语的渣男林海,
轻易捕获了她的信任。为了那点可怜的好感,她甚至开始一次次故意在考试中犯错,
只为能每周如期踏进那个浑浊的房间,离他再近一点。最终换来的,是高考惨败的结局,
和如同泥泞一般不堪回首的前半生。此刻,
周围同学那些刻意压低的、如同蚊蚋般飘来的议论声,
却清晰得如同在她耳膜里擂响的鼓点:“哇,‘灭绝师太’发飙了,
杀气腾腾啊……”“周薇这次确实跌惨了,平时好像不这样啊?
”“谁知道呢……”周薇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校服宽大的袖口也随之簌簌抖动。
泪水如同溃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疯狂涌出,模糊了眼前那个狰狞的分数,
也模糊了周围窃窃私语的同学身影。她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周薇?你怎么了?
”讲台上严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错愕。但这质问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周薇听不真切。
她猛地从僵硬的座位上弹起,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廉价的塑料椅,
发出“哐当”一声刺耳噪音。在全班几十道混杂着惊疑、探询和不解的目光注视下,
她完全不顾一切,踉跄地冲出了压抑闷热的教室,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在追赶。
走廊里微弱的过堂风拂过她湿透的鬓角和衣领,带着一丝诡异的凉意,
反而让她滚烫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密的战栗。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教学楼尽头的公共洗漱池边。
冰凉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她近乎疯狂地掬起冰冷的液体,
一遍又一遍用力拍在自己滚烫的脸颊和脖子上。水流沿着她的下巴蜿蜒淌下,
冰冷刺骨的感觉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终于让混沌的大脑稍微找回了一丝清明,
足以支撑着辨认眼前镜中的那张脸。镜子里映出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孔。
脸颊甚至还带着一点青涩圆润的婴儿肥,虽然此刻惨白得毫无血色。头发是乱糟糟的马尾,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和自来水打湿,狼狈地贴在额角和鬓边。
唯独那双眼睛——眼睛深处闪烁着一种极不协调的、汹涌的、近乎锐利的光芒,
那绝不是十六岁少女该有的迷惘懵懂。那是风暴过境后的余烬,燃烧着悔恨,
也烧灼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十六岁……”她盯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刮擦出来,“还来得及…一定…一定来得及。
”回到教室时,“灭绝师太”的怒火已经有所缓和,
但扫过周薇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周薇低着头,
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座位,沉默地扶起倒下的椅子坐下,
将那份沾了些水渍、却依然刺眼的63分试卷,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
然后珍而重之地、却又无比用力地夹进了最厚实的那本习题册里。它不再仅仅是耻辱的标记,
更是警醒的战旗,是她这一世绝不重蹈覆辙的铁证。放学铃声拖着疲惫的尾音挣扎响起,
校园瞬间被学生们的喧哗塞满。
作利落地把课桌上所有花花绿绿、散发着浓重油墨和劣质纸张气味的少女言情小说收拢起来。
魔少爷爱上我》、《冷酷校草独宠我》、《纯情王子哪里跑》……书名一个个在她眼底滑过,
每一个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前世的愚蠢和虚妄。她眼底没有半分留恋,
只有冰封般的决绝。她抱着那一摞沉甸甸的“精神鸦片”,没有走向人流涌动的校门,
而是径直拐向通往学校垃圾集中站的偏僻小路。
老旧的铁皮垃圾桶像个沉默的黑色巨人蹲在角落,油腻腻地泛着可疑的光,
四周苍蝇嗡嗡地盘旋。周薇面无表情地打开桶盖,
一股浓烈的食物腐败混合着其它不明气味的酸臭味猛地扑鼻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手臂高高扬起,用力一甩——“哗啦!
”那一摞色彩斑斓、曾经占据了她无数个夜晚幻想的小说,精准地落入最污秽不堪的角落,
瞬间被油腻的剩菜汤水和果皮掩盖了半截。“周薇?
”一个带着迟疑、又有些微讨好意味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周薇的身体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变得僵硬如铁。她缓缓地转过身。林海。
这个在未来几年后亲手将她的梦想连同自尊一同碾碎的混蛋,此刻就站在夕阳的光线里。
十六岁的林海身材挺拔,穿着一件明显比他人要“潮”一些的窄版T恤,
搭配着洗得发白的破洞牛仔裤。他单手插着裤兜,微微侧着脸,
努力想勾勒出一个漫画男主角般完美的下颌线。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特意打理的额发上,
也落在他刻意勾起弧度的唇角。那双看似深情的眼睛里,此刻正闪动着故作熟稔的光芒。
“干嘛呢?”林海朝她走近一步,目光在她脸上迅速扫过,
嘴角那点笑容像是计算精准后的面具,“把宝贝书都扔了?多可惜啊,这不都你最喜欢的嘛?
”声音温和,带着点刻意的、亲昵的责备意味。正是这语调!这看似温和亲昵的语气,
曾在多少个深夜里编织成柔软的茧房,包裹着她所有的疑虑和自尊,让她心甘情愿深陷其中,
直到最后才发现包裹着自己的根本不是丝线,而是淬了蜜糖的锁链!
周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步踏在垃圾站粗糙的水泥地上,沙沙作响。
胸腔里那颗心在铁桶的恶臭和林海伪装的“干净”气息双重夹击下,疯狂地擂动,
血液冲撞着耳膜,发出轰轰的鸣响。不。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嫩肉,
剧烈的痛楚伴随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这尖锐的痛感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眼前伪装的画面,清晰地照见了未来那张暴虐、刻薄、贪婪又怨毒的脸孔。
强烈的厌恶和恨意瞬间席卷了她,比垃圾堆里翻滚发酵的味道更令人窒息。
她的指关节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嫩肉里。“关你屁事!”她的声音不高,
甚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有些变形,但每一个字都冷硬得如同从冰河里捞起的石头,
砸在这片充斥着腐烂气味的空间里,掷地有声。说完这四个字,
她再没看林海一眼——没有去看他脸上那必然出现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猛地转身就走。
脚步由快走迅速变成疾步,最终彻底跑了起来。
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影在狭窄昏暗的小路上一掠而过,像一道快得抓不住的影子,
仓皇而决绝地逃离那令人作呕的过去。一路狂奔,书包在背上沉闷地拍打,撞得肩胛骨生疼。
直到冲进自家那栋老式居民楼布满灰尘的单元门洞,周薇才扶着冰冷斑驳的墙壁,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疼痛。
掌心被自己掐破的地方正丝丝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着。她摊开紧握的拳头,
借着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光,看着掌心那几个清晰渗血的月牙形掐痕。这是痛。
这真实的痛感如同清泉浇在滚烫的石头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让她紊乱狂跳的心脏一点一点落回了实处。疼痛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今生!
她活生生地回来了!那些噩梦都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强烈的决心再次席卷而来,紧紧攥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
带着墙壁粉尘和淡淡铁锈味的空气涌入肺腑,胸腔里那股一直翻滚的恶心感,
终于被这决心压了下去,缓缓沉淀。第二天清晨,
当周薇背着沉甸甸一摞新买的练习册早早踏入闹哄哄的教室时,
她刻意目不斜视地穿过熟悉的人声,
目光飞快而精准地扫了一眼林海座位所在的那片区域——意料之中地空了。
这是她昨晚在台灯下反复思索、精确计算后的结果:避开所有前世曾经“偶遇”过的时间点,
杜绝一切不必要的交叉轨迹。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以一种极其微小、却又撼动前世记忆的方式。语文课代表正扯着嗓子来回吆喝着收作业。
轮到周薇递上作文本时,前排一个男生恰好回身撞了她一下,身体短暂的失衡让她手一松,
刚交上去的本子“啪嗒”一声轻响,跌落在邻组最前排一张摆满了教辅书的课桌上。
“不好意思……”周薇下意识地道歉,弯腰去捡。目光低垂的瞬间,
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课桌一角,那个正专注低头在习题册上勾画的身影。
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干净整齐地搭在椅背上。桌面上堆满了厚厚的习题册和试卷,
最边缘赫然放着……一个纯蓝色的保温杯。
形状、大小、甚至连那磨旧了的塑料杯口都一模一样——与记忆深处无数个寒冬清晨,
从早点摊旁那个少年手中递出的,装着热腾腾甜豆浆的杯子轮廓完美重合!这个印记,
过于深刻。心脏像是骤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握住,短暂地停跳了一下。
一股强烈而陌生的眩晕感猛然袭来,冲击着她的脑海。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不真实感,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那保温杯移向坐着的少年。是他!
那张脸毫无疑问地被识别出来——陈默。和煦而安静,只是现在更加青涩,
眉眼间笼罩着一层仿佛未曾散尽的书卷气。微微低头时,
颈后的脊椎骨在薄薄的夏装校服下显出清瘦的轮廓。他握笔的姿势极为端正,手指骨节分明,
指甲修剪得整洁干净。前世关于陈默那模糊到近乎淡薄的记忆碎片,
此刻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明矾碎片,
猛烈地翻涌、聚拢、沉淀——在高考后那个兵荒马乱的散伙聚餐上,
喧闹沸腾的人群向她遥遥举杯;在家乡人声嘈杂的街头早点摊前一次又一次刻意的“偶遇”,
被雾气打湿睫毛时递来的那杯滚烫豆浆;甚至是在她被林海欺骗得焦头烂额最绝望的日子里,
手机信息栏里偶尔闪现过几次未署名的提醒短信,内容简单到只有寥寥数字,
“降温加衣”或“记得吃饭”……那些被她当时轻易忽略掉的、细碎的、无足轻重的碎片,
此刻都沾染着同一个名字——陈默。她终于看清了,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角落里,
不是空空荡荡,而是始终站着一个沉默的身影。那些微小的暖意,像冬日稀薄的阳光,
从未足够耀眼到改变她的困境,却固执地、一遍又一遍,
用自己微弱的温度试图驱散环绕着她的寒冷。
一股汹涌而滚烫的酸涩感瞬间堵住了周薇的喉咙,视线迅速地模糊起来。“嗯?怎么了?
” 或许是她弯腰停留的时间有些长,或许是她急促的呼吸声惊动了他。陈默停下了笔,
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抬起了头。
目光不期然地对上了周薇那双通红的、凝望着他、仿佛穿透了漫长时空的眼眸。
那干净得如同雨后玻璃窗的清澈眼睛里,清晰地映出周薇此刻狼狈的样子——眼圈红透,
下唇被自己咬得发白,微微颤抖着。陈默显然被这情形弄懵了,
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无措的慌乱。恰在这时,
语文课代表粗嘎的催促声再次不耐烦地响起:“快点儿啊,交个本子也磨蹭!
”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胶着的静默。周薇猛地回神,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她迅速地抓起自己掉落的那本作文本,直起腰,几乎是用逃的速度转过身,
语速飞快地丢下三个字:“对不起。”“没…没关系。”陈默低低的回应声在她身后响起,
带着一丝困惑,轻得像耳语,很快就被教室里的嘈杂淹没。周薇坐回自己的位置,
背挺得笔直,手里攥着那本皱了的作文本边缘,指尖微微发白。教室里依旧是人来人往,
翻书声、说话声、粉笔摩擦黑板的吱呀声汇聚成背景的嗡鸣。
可她的感知世界仿佛瞬间被抽离了那些无意义的噪声,只剩下一片奇异的安静。
一种如同细雨拂过新叶的、温润而无声的暖意,
在她枯竭龟裂的心底最深处悄然浸润、悄然弥散开来。她重新摊开了课本,
密密麻麻的黑色铅字再次排列在眼前。
然而和昨晚埋头苦学时那冰冷的、充满了报复性的力量不同,此刻她的笔尖落下,
字迹干净而规整,心中多了一丝沉甸甸的、柔软的笃定。改变命运的决心,在此刻悄然扎根,
并萌发了一株嫩绿而充满希望的新芽。日子如同永不停歇的流水,
被一张张刻满红叉的卷子、一支支写到滚烫发涩的笔芯切割成周而复始的碎片,
在枯燥而紧绷的节奏中飞速流逝。周薇像是一台被精密校准过的学习机器,
精确地规划着每一分钟。错题本以惊人的速度增厚,扉页被不同颜色的笔写满了警句。
“勤学如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墨蓝色的字迹端正清秀。“操千曲而后晓声,
观千剑而后识器。”红笔加粗,触目惊心。“勿忘!”字迹陡然变得力透纸背,
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和决绝,像一把匕首,狠狠钉在纸页上。
她彻底切断了与林海所有不必要的联系。座位如同布防严密的禁区,
走廊偶遇她眼神避让得迅如惊鹿。林海脸上那曾经伪装出来的温和笑容逐渐僵硬凝固,
最终变成不甘和恼怒。一次放学路上,他试图堵住她质问,声音拔高:“周薇!
你最近怎么回事?连句话都不说?”周薇脚步连顿都未曾停顿,侧身挤过一个狭窄的空隙,
如同滑溜的游鱼一般从他刻意阻挡的手臂和充满怨气的眼神围堵中滑出,
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只有冰冷而硬邦邦的三个字砸在身后喧闹的街道上,
砸得林海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没空理你。”她并非彻底遗忘了陈默的存在。
那个蓝色的保温杯如同一个无声的印记,每天清晨都会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有时是在他匆匆灌下最后一口水起身离开时,
杯底撞击桌面发出的轻响;有时是他课间专注刷题时,杯盖忘记盖上,
淡淡的豆乳香气在沉闷的教室里若有若无地飘荡开来;还有几次,
当教室喧嚣的人声渐渐平息,她习惯性地抬起头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
目光总会无意间捕捉到前排那个略显清瘦、笔直如松的蓝色背影,
以及那个安静伫立在书本旁的保温杯。那些片段太短暂,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
仅仅在她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旋即就被堆积如山的功课和紧锣密鼓的复习计划彻底吞没。她像一个吝啬的守财奴,
连一分一秒也舍不得轻易花费在“无谓”的事情上。然而那心底悄然萌发的嫩芽,
终究在无声地汲取着养分,缓慢而倔强地伸展着枝叶。变化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
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突然显露。晚秋的午后,阳光不再炽烈,
带着几分慵懒穿过教学楼高大的玻璃窗。下午第三节是体育课。深秋的操场空旷寂寥,
阵阵西风吹得人通体冰凉。800米长跑测试结束,人群一窝蜂散开找外套避风。
周薇回到操场边缘放书包的位置时,心猛地一沉——她的校服外套不见了!周围嘈杂混乱,
她茫然地环视了几圈,只看到一张张通红冒汗、忙着找水找衣服的陌生面孔。
深秋的凉意像细细的针,密密匝匝地穿透她单薄的短袖校服布料,深入皮肤。
刚才奋力奔跑带出的汗水此刻被风一激,化作透骨的冰冷。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起风了,
风卷着零星的枯叶打在裸露的小臂上,带着刺人的寒意,她禁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就在这茫然寻找的当口,一件深蓝色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塞到了她怀里,
带着陌生而温热的体温。是校服外套!厚实、宽大,
带着干净的洗衣粉气味和强烈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少年气息。周薇愕然抬头。陈默站在她面前,
穿着和他塞过来的外套一模一样的短袖蓝校服,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露在秋风里的手臂甚至能看见细小的汗毛被风吹立起来。
他的脸颊因为刚结束跑步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明显有些慌乱,没敢直视周薇困惑的目光,
只是飞快地垂下眼睑,盯着地面上自己的脚尖,
语速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呃…我那件好像拿错了…这件…这件你穿吧!”话音未落,
他似乎再也无法承受停留在她眼前那无形的压力,几乎是在同时转身,
匆匆挤开旁边几个还在喘着粗气的男生,大步流星地“逃”进了通往教学楼的侧门楼道里,
那背影带着说不出的仓促和僵硬。宽大的男式校服沉甸甸地落在周薇的双臂间,
属于他人残余的温热透过薄薄的布料迅速浸染了她冰冷的皮肤。这温度像带着电流,
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攀爬,所经之处仿佛点燃了细微的火苗,烧得她心跳瞬间失序。
她懵懵地、迟缓地低下头,目光仔细拂过怀中这件深蓝色的布料外套。
右边胸口用白线绣着清晰可辨的三个字——“陈 默”。针脚细密整齐,
显然出自某种特别认真的态度。拿错了?周薇轻轻眨了眨眼,
浓密的长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小片小小的阴影。
她捏着那件还残留着陈默体温的外套指节微微发紧。冷风再次呼啸着扫过操场,
枯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她没动,低头看着怀里那件衣服上清晰的名字。呵。
周薇无声地、轻轻地,从鼻腔里哼出一点气息。像是笑了,又像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那些毫无由来的提醒……似乎一瞬间都被眼前这笨拙的、甚至有点可笑的“拿错了”的借口,
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无比清晰却同样笨拙的真相。
她默默地将这件宽大的男款外套穿在了自己单薄的短袖校服外面。
拉链从底端被慢慢拉到顶端,衣领紧紧裹住了她的下巴和颈侧,隔绝了深秋的寒风,
只留下布料上残留的温度烘着她的脸颊。温暖驱散了刚才透骨的寒冷,
甚至一点点渗进了她紧握成拳的掌心,那一直紧握着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松开,
指节松弛下来。冰凉的秋风依旧在空旷的操场上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黄脆弱的落叶。
然而那被宽大外套严实包裹起来的身体,心口的位置,竟奇异地持续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周薇抱着自己几乎被书本撑得变形的书包,缓步穿过空旷的操场跑道,
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一点蓝校服外套被风扬起的下摆。“原来…是他啊。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倏然亮起的微小火种,轻轻跳动了一下,并不耀眼,
却足以照亮一隅微小的角落,带来一丝清晰的暖意。高二的冬天,
伴随着元旦假期的结束和新一轮模拟考的临近,凛冽地降临了。教室里的暖气供应时断时续,
窗玻璃上凝结着厚厚一层模糊的水汽。室内呼出的气息氤氲着薄薄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