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拥抱十六岁的夏天,我总觉得客厅那盏白炽灯格外刺眼。父亲刚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
我手一扬,苹果“咚”地砸在地板上,汁水溅了他满裤脚。“说了别烦我!”我吼完摔上门,
把母亲压抑的哭声和父亲沉重的叹息都关在门外。那时我像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
成绩下滑就怪父母没给我报昂贵的补习班,和同学吵架就赖他们没教我“厉害”的本事。
最凶的一次,父亲想没收我彻夜不归的手机,我推得他踉跄着撞在墙上,母亲扑过来护着他,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我手背上,烫得我猛地缩回手,却还是硬着心肠摔门而去。
转折点是那个暴雨夜。我在网吧和人起了冲突,被堵在巷子里拳打脚踢,手机也被踩碎了。
缩在墙角发抖时,巷口突然亮起一束昏黄的光,是父亲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旧电动车,
母亲披着他的雨衣,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里喊我的名字。“小宇!小宇!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父亲的呼喊里全是焦急。他们看到我时,母亲腿一软差点跪下,
父亲冲过来把我护在身后,对着那几个半大的孩子嘶吼,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电动车后座,父亲的后背湿透了,却还在不停地问我疼不疼。
母亲坐在前面的小板凳上,频频回头,手电筒的光总往我身上照,生怕我再丢了。那夜之后,
我像突然醒了。看到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母亲眼角爬上的皱纹,
才惊觉他们早已不是我记忆里无所不能的超人。有天半夜起来喝水,
撞见父亲在厨房偷偷贴膏药,他总说腰疼却从不在我面前哼一声;母亲翻着旧相册,
指着我小时候的照片笑,眼角的泪却顺着皱纹滑进鬓角。变化是悄无声息的。
我开始主动把剥好的橘子递到母亲手里,听她絮叨柴米油盐;父亲修电动车时,
我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递扳手,听他讲年轻时的故事。那天父亲生日,
我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个蛋糕,他吹蜡烛时,眼眶红得像被炉火烤过,
母亲在一旁抹着眼泪笑,说:“我们小宇长大了。”现在每次出门,
我都会跟他们说声“我走了”,回家时喊一句“我回来了”。母亲总说我变黏人了,
父亲嘴上不说,却会在我晚归时,把客厅的灯一直亮到我进门。
原来懂事不需要惊天动地的壮举,不过是把曾经摔碎的苹果捡起来,把推出去的手收回来,
给那个永远在等你的怀抱,一个温暖的回应。藏在细节里的暖秋天来的时候,
我发现父亲总在傍晚时对着窗外发呆。有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才看到楼下老李家的儿子正陪着老人散步,爷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爸,明天我休课,
咱也去公园走走?”我假装漫不经心地收拾书包,眼角却瞥见他猛地直起背,
像棵被春雨浇醒的老树。第二天清晨,母亲早早就煮了粥,盛粥时特意往我碗里多卧了个蛋。
父亲换了件干净的蓝衬衫,领口处的纽扣松了线,他对着镜子系领带,
手指在结上绕了好几圈都没弄好。我走过去按住他的手,
指尖触到他指腹上厚厚的茧——那是常年修电动车磨出来的。“我来吧。
”领带在我手里听话地绕出端正的结,父亲对着镜子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
公园的银杏叶黄得正好。父亲走得慢,我就放慢脚步跟在他身边。
他指着远处打太极的老人说:“你爷爷以前也爱这个,可惜走得早。
”我想起小时候总嫌他讲过去的事唠叨,此刻却想听更多,
便凑过去问:“爷爷也像您一样会修东西吗?”他眼睛一亮,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走到半路,母亲的腿疼老毛病犯了,我蹲下身想背她,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歇会儿就好。”我没听,半扶半抱地把她架起来。她比我想象中轻得多,
后背硌得我胳膊发酸。“你这孩子,”她在我背上嗔怪,声音却软乎乎的,
“小时候你走不动路,总趴在爸爸背上喊‘驾驾’。”父亲跟在旁边笑,
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温柔得像幅画。回家路上,路过菜市场,
母亲说想吃我做的番茄炒蛋。我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走,她在摊位前认真地挑番茄,
我就站在旁边听她跟摊主讨价还价,忽然觉得这烟火气里藏着从未珍惜过的安稳。晚饭时,
我给父亲盛了碗汤,又往母亲碗里夹了块排骨。母亲眼眶又红了,
父亲赶紧打岔:“尝尝小宇的手艺,比你妈做的强。”母亲“呸”了他一声,
嘴角却扬得老高。夜里,我在房间写作业,听见父母在客厅说话。“咱儿子是真长大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是啊,”父亲轻轻叹口气,“以后别总为他操心了。
”我趴在门框上偷偷看,父亲正给母亲揉腿,昏黄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
紧紧依偎在一起。原来被人惦记是这种感觉——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
而是走在路上时自然放慢的脚步,是饭桌上悄悄推过来的碗筷,是深夜里那盏为你留着的灯。
那些曾经被我摔碎的温柔,正在一点点被重新拼凑起来,比从前更亮,更暖。
第三章:冬天的暖炉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我正在店里帮父亲给电动车换电瓶。
他蹲在地上拆螺丝,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我赶紧把手里的暖手宝递过去:“爸,
先捂捂。”他愣了一下,接过去揣进怀里,眼角的笑纹里都沾了雪粒。傍晚收摊时,
雪下得紧了。我看着父亲冻得发红的耳朵,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也是这样冒雪去网吧找我,
回来时耳朵冻得像个紫萝卜,我却嫌他多管闲事。心里一酸,
我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他脖子上:“走,回家,今天我做饭。”母亲在厨房煮着姜汤,
见我们回来赶紧递上毛巾。我看到她手上贴着创可贴,问她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说切菜不小心划到了。我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伤口还泛着红,就转身去找医药箱。
给她涂碘伏时,她缩了一下,我放轻动作:“以后这种事叫我来。”她看着我,
忽然笑了:“我们小宇成男子汉了。”夜里雪下得更大,我被冻醒,听见父母房间有动静。
推开门一看,父亲正往我房间的方向张望,母亲裹着毯子说:“去给孩子加床被子吧,
他从小就怕冷。”我站在门口没出声,看着父亲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厚棉被盖在我身上,
掖了掖被角。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时发现客厅的暖炉烧得正旺。父亲坐在炉边修我的旧球鞋,
母亲在旁边织毛衣,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户照进来,暖炉的光映着他们的侧脸,
像老照片里的画面。我走过去坐下,把脚伸到暖炉边,父亲抬头问:“暖和不?”我点头,
拿起另一只球鞋:“我帮您。”第四章:医院的长椅母亲的腿疼越来越厉害,去医院检查,
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我拿着诊断书站在走廊里,
手指捏得发白——那串住院费数字像块石头压在心上。缴费时,父亲把一个布包塞给我,
里面是一沓沓皱巴巴的零钱,还有几张存折。“这是家里的积蓄,”他声音有点哑,
“不够的话,我再去跟亲戚借。”我鼻子一酸,把布包推回去:“爸,我卡里还有奖学金,
先用我的。”母亲住院的日子,我每天放学就往医院跑。给她擦脸、削苹果,
听她念叨家里的事。有天她想吃巷口的馄饨,我骑着自行车跑了两站地买回来,
馄饨还冒着热气,她小口小口地吃,眼眶却红了:“以前你生病,总吵着要吃这个,
我和你爸轮流去排队。”父亲要守着店里的生意,只能晚上过来。他每次来都提着保温桶,
里面是给母亲熬的粥。我看着他熬红的眼睛,知道他肯定是忙完店里的活,熬了粥才过来的。
夜里我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趴着睡,父亲就坐在旁边,时不时给我盖盖衣服。有次我半夜醒了,
看见父亲在给母亲按摩腿,动作笨拙却很认真。母亲小声说:“让孩子多睡会儿,
他明天还要上学。”父亲“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醒空气。我把头埋进臂弯,
眼泪悄悄打湿了袖子。出院那天,我扶着母亲慢慢走,父亲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阳光洒在母亲脸上,她笑着说:“还是家里好。”我握紧她的手:“以后我天天陪您散步,
把身体养得棒棒的。”父亲在旁边接话:“还有我呢,咱们仨一起。
”第五章:父亲的秘密周末整理房间时,我在衣柜最底层发现一个旧铁盒。打开一看,
里面全是我的东西:幼儿园得的小红花,小学掉的第一颗牙,
初中时不及格的数学试卷——上面有父亲用红笔写的“加油”,还有我摔门而去那天,
他偷偷捡起来的苹果核,被小心地晒干了。正看得发愣,父亲走进来,
看到铁盒就挠挠头:“都是些没用的,早想扔了。”我拿起那张数学试卷,
指着他写的字问:“爸,我以前那么不懂事,您怪过我吗?”他蹲下来,
手搭在我肩上:“哪有父母怪孩子的?就像老树枝丫歪了,修修就直了。”那天下午,
父亲第一次跟我讲起他年轻时的事。他说刚结婚时穷,住的房子漏雨,母亲怀着我,
他就整夜整夜地用盆接水,怕吵醒我们。“那时候就想,一定要努力挣钱,
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他说这话时,眼神望向窗外,像在看那些辛苦却充满希望的日子。
晚饭时,我给父亲倒了杯酒。他抿了一口,叹道:“以前总盼着你长大,真长大了,
又怕你飞得太远。”我握住他的手:“再远也会回来的。
”母亲笑着给我们夹菜:“一家人在一起,在哪儿都是家。”夜里,我把铁盒放回原处,
里面又多了一样东西——今天和父亲的合影,照片里他笑得像个孩子。原来父母的爱,
从来都藏在这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沉默却滚烫,在我最不懂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