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被浓稠的黑暗包裹,只有车灯劈开前方一小片摇晃的昏黄。
车里的空调开得呼呼作响,却压不住我身上一层层渗出的冷汗。方向盘冰冷黏腻,
攥在手里滑得几乎要脱开。“阿默…”林薇的声音从我旁边幽幽飘来,又轻又虚,
像根冰冷的蛛丝,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我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应了一声,喉咙干得发紧。
刚才山顶的疯狂像一场滚烫的梦,此刻却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那最后的时刻,
林薇在我身下抖得如同狂风里的落叶,我以为那是极致的欢愉,是高潮的颤栗,
甚至还带着点粗鲁的得意加速了动作。可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某种濒死的、无法自控的痉挛。
“阿默,”她又唤了一声,声音空洞洞的,穿透空调的噪音,直直刺进我耳膜,
“你听见没有?”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蜿蜒的、被车灯切割得断断续续的山路,不敢看她。“听见了,薇薇,
你说。”“我死了。”她的语调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再平常不过的事实。“真的,就在刚才。你帮我报警,好不好?
”一股寒气顺着我的脊椎猛地窜上来,头皮瞬间炸开。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胡说什么!
你好好在我旁边坐着呢!” 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撞出回音,显得异常尖利刺耳,
盖过了她的话尾。车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嘶鸣和我自己粗重得不像话的喘息。
我甚至能听见血液在太阳穴里突突奔流的声音。她没再吭声,头歪向车窗那边,
沉默得如同一尊冰冷的塑像。那沉默比刚才的呓语更让人窒息。我只想快点逃离这座山,
逃离这浓得化不开的夜。终于把车停在林薇家楼下时,我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紧紧贴在皮肤上。我几乎是半扶半拽地把她弄出副驾驶,她的身体僵硬冰冷,
像一截刚从冰柜里拖出来的木头。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应着我们的脚步声亮起,
光线下她的脸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嘴唇是毫无生气的青灰色。
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的一点,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我掏出钥匙,
手指抖得不听使唤,捅了好几次才捅进锁眼。门锁“咔哒”一声弹开的脆响,
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刺耳。门刚推开一条缝,
林薇的身体就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猛地从我臂弯里挣脱出去,
踉跄着扑进了漆黑的客厅。紧接着,“啪”一声,客厅顶灯惨白的光线猛地倾泻而下,
照亮了满地狼藉的起点。“薇薇!”我惊叫出声,声音劈了叉。她根本没看我。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她喉咙里滚动着一种非人的、低沉的咕噜声,像受伤野兽的呜咽。然后,她动了。
她扑向离她最近的落地灯。那盏我们逛了三次宜家才选中的、漂亮的白色立灯。
她纤细的手臂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抓住灯柱,像拔草一样把它从底座上硬生生扯了起来!
灯罩砸在墙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灯泡瞬间熄灭,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哗啦啦溅了一地。
这仅仅是个开始。“我已经死了!你听见没有!我死了!”她嘶吼着,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和心脏。
这声音……带着一种陌生的、粗糙的质感,完全不属于林薇!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在客厅里横冲直撞。茶几上的玻璃杯被扫落,
在瓷砖地板上炸开晶莹而危险的花朵;书架被狠狠推倒,
厚重的书籍如同雪崩般轰然倾泻;墙上挂着的我们旅行拍的照片,被她粗暴地扯下,
相框玻璃四分五裂,照片上我们依偎的笑脸被撕裂开来;电视屏幕被她抓起的花瓶狠狠砸中,
蛛网般的裂痕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瞬间蔓延开来……“我死的冤枉!
你为什么不帮我去报警?!为什么不帮我!”她一边疯狂地破坏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一边用那个撕裂般的、完全陌生的声音咆哮质问。每一次质问,
都伴随着一件物品被摧毁的巨响。我僵立在门厅的阴影里,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不是我的薇薇!绝对不是!
那个温婉、甚至有点胆小的女孩,绝不可能发出这样可怕的声音,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一种源自本能的、毛骨悚然的恐惧攫住了我,比刚才在车上时强烈百倍。
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防盗门上,退无可退。
眼前这歇斯底里的破坏和那完全陌生的、充满怨毒的嘶吼,
彻底击碎了我之前所有的侥幸——这绝不是精神压力或者幻觉那么简单!
“报警…报警…”那个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嘶吼,伴随着物品碎裂的刺耳交响。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行!行!我报!明天!
明天一早就带你去!带你去警察局!行不行?!”最后一个字刚脱口而出,
客厅里那场毁灭性的风暴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林薇高高举起准备砸向鱼缸的椅子,
僵在了半空。她脸上那种狰狞的、非人的疯狂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眼中的火焰熄灭了,
只剩下茫然的空洞。几秒钟后,那空洞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巨大惊愕和困惑的眼神——那是林薇自己的眼神。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倒塌的书架、扭曲的相框、碎裂的电视屏幕……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灾难过后的战场。
她缓缓放下举着的椅子,椅子腿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双手,又抬起头,用那双盛满惊恐和不解的大眼睛望向我,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刚刚苏醒般的虚弱和迷茫:“阿默……这……这是怎么了?
谁……谁弄的?我们……我们不是在山上吗?”阳光刺眼,毫无温度。我开着车,
副驾驶上的林薇坐得笔直,双手死死抠着膝盖上的廉价帆布包,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引擎声单调地轰鸣。“开快点!
”林薇猛地转过头,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铁,又急又厉,完全不是她平时温软的调子。
那眼神直勾勾地射过来,里面燃烧着一种焦灼的、近乎凶狠的光,看得我心头一悸。那眼神,
和昨晚疯狂砸东西时一模一样。“好…好…”我喉咙发干,脚下不由自主地深踩油门,
车子猛地向前一蹿。那眼神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神经。昨晚她恢复清醒后,
那种茫然无措的脆弱,还有抱着我瑟瑟发抖哭泣的样子,都真实得让我心碎。
可眼前这个……这个眼神锐利、语气强硬、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气息的“林薇”,
却像一桶冰水,把我心里最后一点“只是精神压力”的侥幸彻底浇灭。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警察局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人不多,
几个窗口前零星排着队,透着一股散漫的午间倦意。
我们被一个打着哈欠、眼角还糊着眼屎的年轻辅警领到角落一张旧木桌前。
桌子后面坐着个老警察,制服扣子松开了最上面一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汗衫领口。
他手里端着个掉了不少瓷的大茶缸,慢悠悠地吹着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什么事儿啊?”老警察啜了口茶,含糊地问,语气里是见怪不怪的麻木。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刚要开口解释林薇的“情况”,话还没组织好——“我被人杀了!
”林薇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割开了大厅里沉闷的空气。那音量,
那语气里的斩钉截铁,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