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灯光迎面撞来,带着轮胎撕裂空气的尖叫。一瞬间的剧痛像手术刀划开意识,
干脆利落。紧接着,是彻底的黑,沉甸甸的,压碎所有知觉。然后,是痛。
一种钝重的、闷在骨头缝里的痛,在脑壳深处反复敲打。意识像沉船后的碎片,
艰难地往上浮。眼皮粘着,每一次试图掀开都像撕开粘连的皮肉。
嘴里一股陈年稻草和劣质草药的酸腐气,熏得人反胃。身下的触感粗糙硌人,
不是医院消毒水浸透的床单,也不是车祸后理应冰冷的柏油路。是干燥、带着尘土气的草席。
我猛地睁开眼。光线昏暗,只有一扇破旧木窗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
勾勒出一个低矮土屋的轮廓。屋顶是发黑的茅草,墙壁糊着黄泥,粗糙不平。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草药味,混着泥土和某种陈腐的气息。我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土炕上,
身上盖着一床薄而粗糙的麻布被。这不是我的身体。念头冰冷地滑过。手指下意识动了动,
触碰到身下的草席。这双手,小而薄,指腹带着薄茧,
却绝不是常年握持柳叶刀留下的那种坚硬、稳定的茧。手腕纤细得可怜,仿佛一折就断。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环境。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不敢惊动这死寂的空气。“阿素?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在门口响起,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僵硬地转头。
门口逆着微弱的光,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
袖口沾着可疑的深色污渍。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浑浊却异常锐利,
像蒙尘的刀锋,直直刺过来。他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黑乎乎的药汁,
热气蒸腾,散发出更刺鼻的苦涩。师父?神医?陈芥?
几个零碎的称呼和模糊的面容碎片在混乱的意识里一闪而过。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
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他走近了些,把药碗放在炕沿一个摇摇晃晃的小木几上。动作迟缓,
带着一种被生活压垮的沉重。“醒了就好。”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甸甸的,
压得屋子里的空气更凝滞了,“你这丫头,怎么摔得这么狠?后脑勺磕那一下,
差点醒不过来。”后脑?我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手指刚动,就被一股尖锐的抽痛钉在原地。
是了,车祸……那最后的撞击感,还有这醒来时的钝痛……原主也是头部受创?
这该死的巧合。“喝药。”他干枯的手指把碗往前推了推,药汤晃荡,
深褐色的液体映着窗缝透入的微光,像凝固的血块。胃里一阵翻搅。那气味令人作呕。
我盯着碗,没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身体,陌生的人递来的药。
本能地抗拒一切入口的东西。沉默在昏暗的土屋里蔓延,只有陶碗边缘药液晃动的细微声响。
老者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没再催促,也没流露出任何不悦。那目光像探针,无声地探查着。
空气里只有药味和沉默在角力。突然,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嘶哑的哭喊声猛地撕裂了夜的死寂,由远及近,
像失控的鼓点狠狠砸在土屋单薄的门板上。“陈伯!陈伯救命啊!”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带着绝望的破音。“开门啊!求求您了陈伯!”另一个声音也加入了哭喊,
带着孩童般的无助和恐慌。老者——陈芥,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死结,
沟壑纵横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深的不耐和厌烦。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暴躁,
几步跨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门板。“嚎什么嚎!”他的声音不高,
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出去,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阎王要收人,神仙也拦不住!
深更半夜,吵嚷什么!”门口的光被几个人影堵住。两个年轻汉子,
穿着沾满泥污的粗布短打,脸上涕泪横流,眼神惊恐得如同受惊的兔子。
他们中间架着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血人。那男人软得像没有骨头,
全靠两边的人死死架着才没瘫在地上。头歪向一侧,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着。
月光吝啬地洒落在他脸上,一片狼藉的血污模糊了五官,
只有额角上方一个可怕的凹陷清晰可见,边缘粘着泥土和几根枯草。
暗红的血正从那凹陷处缓慢地、粘稠地往外涌,顺着鬓角、脸颊流下,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洇开大片大片的深色。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汗臭、泥土的腥气,
瞬间冲垮了屋里原本的药味,直冲鼻腔。我的胃猛地一抽,不是恶心,
是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创伤、出血、生命垂危的紧迫信号。
陈芥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那伤者脸上和可怕的伤口上扫过,只停留了不到两秒。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一个刻薄而冷漠的弧度。“抬走。”他吐出两个字,
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没救了。颅骨都碎了,神仙难救。别脏了我的地,
抬回去准备后事吧。”他说着,就要关门。“陈伯!求您了!
”其中一个架着伤者的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头重重磕在门槛上,发出闷响,
“柱子哥是为了救我家娃才摔下山崖的!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您是神医,您一定有办法的!
求您再看看,再看看啊!”他语无伦次,额头瞬间红肿起来,沾着地上的泥灰。
另一个汉子也带着哭腔:“陈伯,柱子家就他一个顶梁柱啊!他娘瘫在床上,
娃才三岁……您发发慈悲……”绝望像实质的藤蔓,缠绕着门口这几个人。
陈芥的手搭在门框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只有一种被麻烦缠身的极度不耐烦。那浑浊的眼睛里,
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冷酷的漠然。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又要吐出冰冷的拒绝。
我的视线牢牢钉在那个叫柱子的伤者脸上。血污掩盖不住他青灰的死气,嘴唇绀紫,
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时间在以秒为单位流逝。他的瞳孔……对,瞳孔!
必须确认瞳孔!身体比思考更快。像无数次在急诊室听到抢救铃响起时的本能反应,
我猛地从土炕上撑起,无视了后脑勺那阵尖锐的抽痛。腿脚发软,陌生的身体踉跄了一下,
但我还是跌跌撞撞地扑到了门口。“让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口吻,
是我在手术室里惯用的、斩断一切迟疑的语调。跪在地上的汉子和扶着伤者的人都愣住了,
连陈芥也猛地扭头看向我,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惊愕。我挤到柱子面前,
手指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却不是恐惧,而是身体虚弱带来的干扰。我强行稳住手腕,
分开他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眼皮。指尖触碰到皮肤,冰冷粘腻。左瞳孔……散大!
对光反射微弱得几乎消失!右瞳孔……同样散大!反应迟钝!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脑疝!颅内压急剧升高!必须立刻减压!目光移向他额角上方那个可怕的凹陷。颅骨碎裂。
压迫脑组织。出血点……必须立刻找到并控制!“抬进来!”我猛地扭头,
对着那两个呆若木鸡的汉子吼,声音撕裂了夜的寂静,“平放!头侧卧!快!
”吼声像鞭子抽在他们身上。两人一个激灵,
下意识地服从了这个陌生的、却带着绝对命令感的指令,
手忙脚乱地将柱子沉重的身体往里抬。“阿素!”陈芥的声音带着惊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疯魔了?!我说了没救!你想干什么?!”我根本没时间理会他。脑子里高速运转,
过滤掉这陌生的环境和身体的不适,只剩下最核心的指令:清创,开窗,减压,止血!
“热水!最烫的!越多越好!”我头也不抬地对那两个汉子下令,
同时快速扫视这昏暗、简陋的土屋,“干净的布!撕成条!快!
”我的目光落在陈芥刚才放药碗的那个小木几上。不行,太矮,不稳。视线急转,
最终锁定土炕。只有那里勉强够硬够平。“放炕上!”我指着土炕,语气不容置疑。
两个汉子完全被我身上爆发出的某种东西镇住了,像提线木偶一样,
慌忙将柱子抬到土炕上放平。动作笨拙,但好在完成了。“你……”陈芥气急败坏地冲过来,
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你懂什么?!这是颅脑重创!不是擦破点皮!胡乱折腾,
人死得更快!你想害死他,还是想害死我们?!”我猛地抬头,对上他惊怒交加的眼睛。
土屋里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摇曳,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更显狰狞。
他的愤怒是真实的,但愤怒之下,那浑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是更深的、近乎恐惧的东西。
“他还没死。”我的声音很冷,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切开他愤怒的咆哮,“现在放弃,
他必死。给我刀,最薄的刀,最锋利的。”时间在滴血。柱子的呼吸更微弱了,
每一次吸气都像破风箱在艰难拉扯。那青灰的死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他的脸。
不能再等了。“刀?”陈芥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布满皱纹的脸扭曲着,
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嗤笑,“就凭你?一个连草药都认不全的丫头片子?你要刀做什么?
在他头上再开个窟窿?”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指着我,又指向炕上濒死的柱子,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胡闹!简直是疯了!你知道后果吗?人要是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