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扒开那堆生锈的第三代机甲臂残骸，一股铁锈混合着星际尘埃的土腥味直冲鼻子。这味道我太熟了，在这颗编号K-73的废弃垃圾星上，这就是我每天呼吸的空气。
金属堆深处，有个东西在昏暗的恒星余光下反射出一点不太一样的光。
不是常见合金那种死气沉沉的灰。
我小心地抽出它旁边的半截能量管，又踢开几个变形的冷却阀。一个银灰色的球体露了出来。大概拳头大小，表面光滑得不像垃圾星该有的东西，连道划痕都没有。
怪。
在K-73，越怪的东西越可能藏着麻烦，但也可能值点钱。
我扯下脖子上的旧毛巾，胡乱擦了擦手，才去碰它。凉的。触感很奇怪，不像金属，也不像合成材料。沉甸甸的。
“啧，这什么玩意儿？” 我嘀咕着，把它塞进身后那个鼓鼓囊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纤维编织袋里，袋口用一根粗铁丝拧紧。今天的收获差不多了，除了这怪球，还有几块成色尚可的旧能源板，够换一周的低级营养膏。
得赶在天彻底黑透前回我那破窝棚。夜晚的垃圾星地表，温度能冻裂骨头，风里裹挟着锋利的金属碎片，能把防护服都刮破。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金属废料堆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挤压声。远处，巨大的废弃星舰残骸像一座座生锈的山，在血红的落日余晖里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几只以啃食绝缘层为生的金属鼠，被我惊动，嗖嗖地窜进更深的阴影里。
快到了。我那用废弃飞船隔热板和几根承重梁搭起来的“家”，就在前面那个相对平坦的小凹地里，旁边还歪着一艘小型运输艇的半个船头，勉强能挡点风。
刚走到凹地边缘，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猛地攫住了我。
太安静了。
平常这时候，我那台用废旧零件拼凑、勉强能过滤空气的机器会发出嗡嗡的噪音，还有角落里那只捡来的、少了条腿的机械狗，也会在我靠近时发出短促的电子音。
现在，死寂。
连风声都停了。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把磨得锃亮的合金扳手，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定了定神。脚步放得更轻，几乎是贴着地面挪过去。
窝棚那扇用星舰舱门改装的“门”，虚掩着。
里面有人。
我的心跳得像要撞出喉咙。是巡逻队？他们平时只在大矿坑那边转悠，很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拾荒者聚集区。还是……别的拾荒者？黑吃黑在这地方太常见了。
我屏住呼吸，侧身，从门缝往里看。
光线昏暗。我那台破空气过滤机被挪到了角落，还在嗡嗡响，但声音小了很多。角落里那只机械狗不见了。
屋子中央，站着一个男人。
他背对着门，身形很高，穿着……那根本不是垃圾星上会出现的衣服。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色制服，料子看着就光滑昂贵，肩线挺括，勾勒出宽阔的背脊和劲瘦的腰身。脚上是一双锃亮的、一尘不染的短靴。他站在我这满地油污、堆满破烂的窝棚里，像一颗璀璨的钻石掉进了煤堆，格格不入得刺眼。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我那张用废弃缓冲垫和破布堆起来的“床”。
我的视线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这双手，一看就没干过粗活，没碰过机油和废铁。
他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
窝棚里唯一的光源，是角落一盏用废弃指示灯改的小灯，光线昏黄摇曳，落在他脸上。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脸。五官的每一处线条都像是被最精密的仪器测量过，又由最苛刻的艺术家精心雕琢出来。深邃的眼窝，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显得光洁。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瞳孔的颜色像最纯净的星云尘埃，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冷感，此刻正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不是审视垃圾的眼神。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我见过星网广告牌上的那些男明星，号称宇宙级神颜。跟他一比，那些明星的脸都像被砂纸磨过。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我这个捡破烂的窝棚里？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只有握着扳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男人，或者说，这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男人，目光平静地扫过我身上沾满油污、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防护服，最后停在我脸上。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嫌弃，也没有惊讶，平静得像在看一块石头。
“东西。”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穿透了窝棚里沉闷的空气，一个字就砸在我心口上。
“什……什么东西？” 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你下午在‘铁爪’区域捡到的球体。”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我那个鼓囊囊的编织袋上，仿佛能透视。
他怎么知道？我捡到那玩意儿才不到两个小时！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绝对不是巧合。
“我没……” 我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在他那双毫无情绪、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注视下，谎话卡在喉咙里。
他向前走了一步。明明动作不大，却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空气都凝滞了。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丝极淡的、清冽的味道，像雪后初晴的空气，与这窝棚里污浊的气息形成惨烈的对比。
“给我。” 依旧是两个简洁的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这人来历不明，目标明确，而且……他身上有种极度危险的气息。我毫不怀疑，如果我不给，他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那怪球是我今天的意外收获，也许能值点钱，也许一文不值。但命更重要。在垃圾星活下来第一条准则：别惹惹不起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慌和不甘，慢慢卸下肩上的编织袋，动作尽量不刺激到他。解开铁丝扣，手伸进去摸索。那冰凉的、光滑的触感还在。
我把它掏了出来，银灰色的球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光泽。
“是这个？”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那只手干净得晃眼。
我犹豫了一秒，还是把球递了过去。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掌心，温热的触感让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他接住球，看都没看我，修长的手指在球体表面几个特定的位置快速按了几下，动作熟稔。几道细微的蓝色光线从球体内部透射出来，交织成一个复杂的立体图案，在他掌心上方悬浮了几秒，然后又瞬间消失。
球体恢复原状。
他手指一收，球体消失在他制服袖口里。整个过程快得像变魔术。
“你……” 我张了张嘴，想问他是谁，想问那球是什么，想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
他抬眸，那双星云尘埃般的眼睛再次看向我。这次，里面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探究？
“顾星晚。” 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浑身汗毛倒竖！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在垃圾星就是个最底层的拾荒者，像尘埃一样不起眼！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球……”
“与你无关。” 他打断我，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今天的事，忘掉。对你有好处。”
他不再看我，径直走向门口。那扇破旧的舱门在他面前自动向旁边滑开——我发誓那门没有装自动感应！他就这么走了出去，身影融入外面更加浓重的夜色里。
我冲到门口，只看到一架造型极其流畅、线条锐利的小型飞行器，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悬停在离地几米的高度。通体哑光黑，没有任何标识。舱门在他靠近时无声开启，他一步跨入。舱门合拢，飞行器尾部喷出两道幽蓝的光焰，没有发出任何轰鸣，瞬间加速，化作一道黑线消失在垃圾星布满尘埃的浑浊天际。
快得像从未出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