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九八零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林超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脚下的泥土还带着晨露的湿润。
他今年二十三岁，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有神。
"超子，这么早就下地啊？"路过的王婶挎着菜篮子招呼道。"是啊，王婶。趁着早晨凉快，
把地再翻一遍。"林超笑着回答，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林超从小父母双亡，
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人都说他命硬，克死了爹娘却自己活得好好的。但林超从不信这些，
他只知道要活下去就得干活。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这个小村庄，土地承包到户，
林超也分到了两亩地。这对从小寄人篱下的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太阳渐渐升高，
林超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望着自己亲手耕种的土地，
心里涌起一股满足感。这两亩地他伺候得比谁都精心，每一寸土都被他翻过无数遍，
每一棵苗都得到过他的呵护。"超子，下午去不去工地？"同村的李强骑着自行车停在田边。
"去，怎么不去？"林超放下锄头，"等我回家扒口饭就走。"工地是县里新建的纺织厂，
一天能给两块钱工钱。林超上午种地，下午去工地搬砖，虽然辛苦，
但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一点点增加，他觉得再累也值得。2傍晚时分，
林超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往家赶。路过村口的小河时，
他忽然看见河中央有个黑影在挣扎。"有人落水了！"林超扔下自行车，
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跳进了河里。四月的河水还很冷，林超打了个哆嗦，
奋力向那个身影游去。靠近了才发现是个年轻姑娘，已经不怎么挣扎了，正慢慢往下沉。
林超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划水往岸边游。"坚持住！别睡！"林超一边游一边喊，
生怕姑娘失去意识。费了好大劲，林超终于把人拖上了岸。姑娘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已经没了呼吸。林超顾不上男女有别，立刻按压她的胸口做人工呼吸。"醒醒！快醒醒！
"林超急得满头大汗。"咳——"姑娘突然吐出一大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林超松了口气，
这才有机会打量被他救起的姑娘。她约莫二十岁上下，瓜子脸，皮肤白皙，
即使现在狼狈不堪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她穿着件蓝布褂子，已经被水浸透贴在身上。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姑娘缓过气来，第一句话却让林超愣住了。
"你跳河是故意的？"林超瞪大眼睛，"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姑娘别过脸去，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还不如死了干净..."林超这才明白过来。
村里包办婚姻的陋习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把人逼到这份上。"先别说这些，你家在哪？
我送你回去。"林超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姑娘披上。"不！我不回去！"姑娘突然激动起来，
"回去他们还是要逼我嫁人！"林超犯了难。天快黑了，总不能把个大姑娘留在外面。
他想了想说："要不你先去我家？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换身干衣服，等明天再说。
"姑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3林超的家是两间土坯房，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他找出自己的一套旧衣服给姑娘换上，又煮了碗姜汤。"喝点热的，别着凉了。
"林超把碗递给她，"我叫林超，你呢？""费玉娥。"姑娘小声回答，双手捧着碗取暖。
林超这才知道，费玉娥是村里费木匠的女儿，今年二十一岁。
父母要把她嫁给村支书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张富贵，收了人家三百块钱彩礼，
婚期就定在下个月。"那张富贵不是个东西，整天喝酒堵伯，
还...还调戏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费玉娥说着又哭起来，
"我爹娘就是看中他家的钱和势，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林超听得心里发堵。
他从小没爹没娘，最见不得这种父母不疼子女的事。"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着。
"林超问。费玉娥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死也不嫁给他。"当晚，
林超让费玉娥睡在里屋，自己在外间打了地铺。第二天一早，他正准备去地里，
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林超！你给我出来！"一个粗犷的男声在门外吼着。林超推开门，
看见费玉娥的父亲费木匠带着几个本家兄弟堵在门口，脸色铁青。"好你个林超，
竟敢拐带我闺女！"费木匠一看见他就破口大骂。"费叔，您误会了。"林超连忙解释，
"昨晚玉娥跳河，是我把她救起来的...""放屁！我闺女好好的怎么会跳河？
分明是你使了什么手段！"费木匠根本不听解释，一把推开林超就往屋里冲。
费玉娥听到动静跑出来，一见父亲就吓得脸色发白："爹...""死丫头，跟我回家！
"费木匠抓住女儿的手腕就往外拖。"我不回去！回去你们又要逼我嫁人！"费玉娥挣扎着。
"反了你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哪轮得到你自己做主？"费木匠扬起手就要打。
林超一个箭步上前拦住："费叔，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滚开！
我们家的家务事轮不到你管！"费木匠一把推开林超，强行把女儿拽走了。4林超站在原地，
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想起费玉娥绝望的眼神，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接下来的几天，
林超干活时总是心不在焉。他打听到费玉娥被锁在家里，婚期还提前了，就定在三天后。
村里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费家攀高枝，有人说张富贵不是良配，
但没人敢站出来说什么，毕竟对方是村支书家。第三天夜里，林超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自己从小无父无母，受尽白眼，是村里人一口饭一口水把他养大的。
现在眼看着一个好姑娘要被逼上绝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不行，不能这样。
"林超猛地坐起身，穿上衣服出了门。费家院子静悄悄的，只有西厢房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林超轻手轻脚地绕到后面，看见费玉娥正坐在窗前发呆，脸上还有泪痕。"玉娥。
"林超小声呼唤。费玉娥吓了一跳，看见是林超，眼睛一下子亮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林超递给她一个小纸包，"这是我攒的钱，你拿着，
要是实在不行...就跑吧。"费玉娥接过纸包，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跑了，
我爹娘怎么办？张家人不会放过他们的..."林超沉默了。是啊，
在这个宗族观念深重的村子里，一个人逃了，整个家族都要遭殃。"那...那就嫁给我吧。
"林超突然说。费玉娥愣住了："什么？""我说，嫁给我。"林超的声音坚定起来，
"我虽然穷，但我有力气，肯干活。现在政策好了，只要肯干，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我保证对你好，不让你受委屈。"费玉娥的脸红了，她低下头，
小声说："可是...我爹娘已经收了张家的彩礼...""我去跟他们说，钱我来还。
"林超说，"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村支书，把事情说清楚。""不行！"费玉娥急了，
"张家人势力大，你会吃亏的！""为了你，值得。"林超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火坑。"费玉娥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次是感动的泪水。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超粗糙的手掌："我...我愿意跟你。"5第二天一早，
林超就去了村支书家。张支书正在院子里喝茶，看见林超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张支书，
我有事跟您商量。"林超站得笔直。"什么事？"张支书慢悠悠地问。"关于费玉娥的事。
"林超深吸一口气，"我想娶她。"张支书一口茶喷了出来："你说什么？""我说，
我想娶费玉娥。"林超一字一顿地重复，"您家给的彩礼，我会一分不少地还上。
"张支书冷笑一声："就凭你？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光棍汉？你知道三百块钱是什么概念吗？
""我知道。"林超从怀里掏出存折，"这是我这两年的积蓄，有两百六十块。
剩下的四十块，我下个月还您。"张支书扫了一眼存折，脸色阴沉下来："小子，
别不识抬举。我儿子看上的人，你也敢抢？""这不是抢。"林超不卑不亢，
"玉娥不愿意嫁到您家，强扭的瓜不甜，再说要再闹出人命来怎办？""放屁！
"张支书的儿子张富贵从屋里冲出来，指着林超的鼻子骂，"你算什么东西？
也配跟我争女人？信不信我让你在村里待不下去！"林超面不改色："现在是新社会了，
婚姻自由。玉娥选择谁是她自己的权利。""好，很好。"张支书眯起眼睛，"我倒要看看，
你怎么娶她！"林超离开张家后，直接去了费家。费木匠一听说他的来意，
抄起扫把就要赶人。"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闺女就是嫁给要饭的也不嫁给你这个穷光蛋！"费木匠气得胡子直抖。"费叔，
我是真心喜欢玉娥的。"林超站着不动，"我虽然现在穷，但我年轻力壮，肯吃苦。
现在政策好了，只要肯干，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少来这套！张家有房有地，还有关系。
你呢？就两间破土房，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费木匠的妻子也出来帮腔。这时，
费玉娥从屋里冲出来，跪在父母面前："爹，娘，求你们了！我死也不嫁张富贵！林超人好，
勤劳肯干，我跟他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愿意！""你...你这个不孝女！
"费木匠气得浑身发抖，"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气我的？"事情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有人笑林超不自量力，也有人佩服他的勇气。但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事成不了，
毕竟张家的势力在那摆着。6三天后，村里召开社员大会。
张支书在会上突然宣布："最近村里有些不良风气，有人破坏他人婚姻，影响极坏。
今天我要当着大伙的面，把这事说清楚。"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坐在角落的林超。
张富贵得意洋洋地站在父亲身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林超，你站起来。
"张支书威严地说。林超慢慢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你破坏张富贵和费玉娥的婚事，
知不知错？"张支书质问道。"我没有破坏。"林超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只是追求自己的幸福。玉娥不愿意嫁到张家，这是她的自由。""放屁！婚姻大事，
父母说了算！"张支书拍案而起。"张支书，现在是新社会了。"林超不紧不慢地说，
"《婚姻法》规定，禁止包办婚姻，实行婚姻自由。您作为村干部，应该带头遵守法律。
"这话一出，会场顿时安静了。谁也没想到平时话不多的林超，竟敢当面顶撞村支书，
还搬出了法律。张支书脸色铁青："好你个林超，读了几天书就敢跟我讲法律？
今天我就让你知道，在张家村，谁说了算！""张支书，您这话不对。
"人群中突然站起一个人，是村里的老教师王春林，"林超说得没错，
包办婚姻确实是违法的。现在改革开放了，年轻人的事应该让他们自己做主。""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