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欢，帝七女，皇权弃女。
————————一、华洲隆武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京城前日才下过一场大雪，
朱雀大街已没有人影，只余未清理的残雪堆积各处。屋檐上的积雪未化尽，
顺着瓦片滴落成冰棱悬在屋檐处。现已是夜半，月光盈盈如流水，
透过窗前的竹林映照在窗棂上，影影绰绰，整座定北王府一片静谧，只余簌簌雪落声。
“扣——扣扣”窗棂处传来声响，一长两短。本该熄灭烛火的竹映居亮起一盏小灯，
窗子上映出少女模糊的轮廓。很快，窗子被推开，少女只着中衣，
面色惊喜的看着站于窗前的戎装少年，眉眼弯弯，清凌凌的眸中也溢出喜色，
打着手语问他“元安哥哥怎么这时归来？姑姑和姑父没有一起吗？
”宣元安抬手以手背碰了下少女的面颊，有些许凉意，
可能是夜风的缘故：“我受陛下诏令率领前军归京，顺便回府调取西南部族卷宗。
父亲母亲要在下马关跟将士们举行庆功宴，待庆功宴过后大军大概半月便会班师回京，
清欢可是想他们了？”说话呼出的热气氤氲成雾气散在两人之间。聂清欢微微点头，
并未打手语。细软葱白的手指摸上宣元安的耳垂捏了两下——想念这是之前定好的。
宣元安面上染上淡淡绯色，心中庆幸恰好此时背对着月光，她看不真切。感觉到耳垂的凉意，
他将少女的手拢入掌中，少年掌心温度滚烫，
将她的手掌染上温暖：“我明日进宫向陛下回禀军情，你在府中书房寻卷宗，等我回来，
待忙完可要考校你的功课温习得如何了。”说到最后宣元安嗓音中带了几分笑意。
聂清欢从他掌中抽出手，指尖在月光下划出残影：“元安哥哥一回来就考校我，
等姑姑姑父回来我是定要向他们告状的。”少女扬起下巴，眉梢带着些许生气，
眼神凶巴巴的。“清欢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识逗”眼见少女伸手作势要拍他，
宣元安重新将清欢的手拢入掌中，摸着她冰凉的手皱眉“夜风寒凉，今日早些睡，
让琳琅将你屋中的碳火烧的再足些。”琳琅是聂清欢自宫中带来的贴身侍女，跟她一般年岁。
“好”聂清欢无声启唇，宣元安一直看着她，没有错过这一下。他微紧五指，
忽然低头将聂清欢的手凑到他唇边，落下一吻：“等父亲母亲回来我就以军功抵婚书，
向陛下请旨迎你做我的妻子可好？”少女手指微蜷，抬眼却是亮晶晶，看着少年狠狠点头。
“歇息吧。”宣元安放开她的手，自窗前退后两步，看着少女合上窗子，
等琳琅熄了烛火从她屋中退出才转身离开。距离宣元安归京已半月有余，大军迟迟没有归来，
除了宣元安率领的前军，这几日金銮殿朝会的气氛也分外焦灼。
本该赐下的封赏诏书亦是压在御书房书案上许多时日，京城中弥漫着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定北王府的下人亦是不敢多言，管家婢女都是一脸担忧。冬至佳节前夜，
京城中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上了红绸和红灯笼，定北王府亦不例外。
忽闻马蹄声从城门外踏雪而来，惊醒万家灯火，城中百姓顾不得宵禁，纷纷起身从家中走出，
听到骑兵大喊：“下马关大捷！”“下马关大捷！！”“下马关大捷！！！”大军到来之前，
骑兵先行三日，他说完便踏雪向皇宫方向而去，留百姓热闹着：“下马关大捷！太好了！
我要再去张屠户那里割点猪肉包水饺给我儿子吃。”“周婶子，带俺一个。”“诶，
沈娘子不如一起？”“行诶，正好给俺沈老头弄点肉酱。
”“...........”京城热闹非凡，惊落檐上积雪。消息传回定北王府时，
聂清欢正俯身在书案旁描摹永宁长公主的描金小像，宣元安手执青玉笔在看兵书，
时而下笔批注，翻到某页看见页脚的小乌龟时会心一笑，侧头便看见清欢冲他挑眉，
示意他休息。“下马关......”皇宫的眼线递来消息。宣元安听到消息怔愣了一瞬，
笔尖悬停在兵书上方，聂清欢目含担忧的看着他，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在笔墨滴落氤氲字迹之时，宣元安听见了丧钟。青玉笔碎裂掌中，碎片扎进掌心，
前捂住身侧少女的耳朵——十三年养成的习惯比痛觉更快——三岁的聂清欢蜷在坤宁宫角落，
宫外是皇后薨逝的丧钟声，永宁长公主就是这般捂住她耳朵，
替她挡下皇帝摔碎琉璃盏的暴怒。此后每有类似的声音响起，
宣元安就会像母亲那样替她挡下。“丧钟敲响许是宫中哪位贵人逝去了，清欢不要多想。
”宣元安的声音带着他自己的都不相信的颤抖。远处的丧钟响了七下——不是贵人，
是皇族宗亲。老管家将自皇宫而来的传令官领进书房。“下马关大捷。”传令官匍匐于地，
声音在发抖，“定北王与永宁长公主……殉国。”灯花乍响，打破室内一片寂静，
夜风穿堂而过。心中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聂清欢的指尖突然掐入宣元安手腕。
她紧紧盯着传令官带来的剑匣，看到残剑碎在其中，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这是宣元安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像檐下冰棱刺破锦缎。“哭出来。
”他掰开她咬出血的下唇，却摸到满手滚烫。少女呜咽一声后，泪珠滚落，启唇却是无声，
她的眼睛红的异常，突然抓起书案角落的冰裂纹梅瓶，摔掷于地。碎片飞溅的瞬间，
宣元安将清欢扣入怀中，恍惚看见八岁的聂清欢。那时他顽劣，
觉得夫子讲的内容实在是枯燥无趣，不如偷偷回府给清欢讲解《火攻要术》，
便总是从太学翻墙逃课，而她总爱蹲在王府回廊下，用碎瓷片在青砖上画火攻阵图，
定北王与长公主从不阻止，有时还和她一起画。阳光将他们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长得他以为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陪伴。冬至佳节，天蒙蒙亮，细雪飘荡，
百姓早早地就在城门口等待了。定北王与永宁长公主的灵柩停在城门，
招魂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城中百姓也已将红绸与灯笼撤下，
如今佳节宴饮的气氛未至便已去，只余满城缟素。“定北军不能退。
”随捷报和死讯一起到来的除了一位骑兵还有一位老军医，他跪在宣元安身前，
身后是定北王与永宁长公主的尸骨，声音嘶哑：“下马关大捷，但是漠北骑兵驻扎断龙岭，
据下马关不足五十里，望世子以大局为重，请世子承爵。”宣元安一身棉麻孝衣，面容肃穆，
额间孝带尾处随细雪荡在风中， 他的手抚过灵柩上斑驳剑痕，
缓缓握紧卡在棺木剑痕处的半截狼牙箭，箭身上还凝着血迹。
老军医再次叩拜：“请世子速援镇远关。”他的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血迹沿着砖缝蜿蜒成漠北若水河的走向。跪满长街的百姓突然骚动，跪了一片，
碎银和铜钱如雨点般砸向招魂幡：“求世子速援下马关！”“我们不要这些钱财了，
只求世子速援下马关。”“俺沈老头还在下马关，不求世子带来他的消息，
只求世子不要让他们孤立无援啊。”碎银满地，百姓悲泣，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是死别。
不该让百姓承受死别之痛。聂清欢的素衣掠过满地狼藉，
她将永宁长公主留下的剑匣抱在怀中，逆着跪了满地的百姓奔向皇宫。宣元安伸手欲拦时，
只抓住她袖中滑落的半页《火攻要术》——书页边角画着鸢尾，
正是他当年逃学时在书页上教她绘的。皇宫御书房的铜鎏金博山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时，
清欢膝下的金砖已染上血色纹路。书房外已是夕阳。
隆武帝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刮擦着《卫将军平戎策》，“定北”二字已被他擦出印痕。
“跪了一天，还没想好？”龙袍下摆的团龙金绣突然逼近，扫过她渗血的膝盖，
却又走向博山炉：“哑巴也敢求恩旨？”青烟缭绕间，
.....”聂清欢深深叩首：“...求...父...皇...”她这几个字说的艰难，
手抬起时，有血滴坠在写于孝带的请战书上，晕开“下马关”三字。隆武帝瞳孔骤缩，
似是难以置信，手上的翡玉扳指应声崩裂。碎玉溅入博山炉惊的隆武帝退后几步，
他晃过神快步走向书案，将《平戎策》推至一旁，
恰好盖住另一封打开的奏折上“功高盖主”朱批。当夕照穿透昭和皇后画像的眼眸时，
隆武帝抓着玉印的手在微微发抖，圣旨上的“华洲”被朱砂晕染：“既如此，华洲，
且当你为母赎罪罢。
”“......儿...臣...叩...谢...父...皇...”她接旨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