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掠过窗沿时,林溪正在笔记本的右下角画第三十二个太阳。
笔尖在纸面顿了顿,橙红色的蜡笔芯簌簌落下细屑,像被阳光晒化的金粉。
斜前方的周京和忽然翻了页书,浅蓝色的书签从《信号与系统》里滑出来,
在桌面投下细长的影子。林溪慌忙用课本盖住画了一半的太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是她坐在这个位置的第四个星期,每天下午两点十五分,
周京和都会准时出现在靠窗的座位,带着那本封面磨出白边的教材。
图书馆三楼的老吊扇吱呀转着,把空气里的灰尘都搅得明明灭灭。
林溪数着他放在桌角的黑色保温杯,第三次确认杯身上印着的 “电子工程系” 字样。
上周在系公告栏见过他的名字,周京和,大三,绩点排名第一的照片被压在玻璃下,
白衬衫领口系着规规矩矩的领带。“同学,能借支笔吗?”清冽的声音突然砸在书页上,
林溪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僵硬地转过头,看见周京和正微微俯身,
阳光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下来,在他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睫毛很长,
眨眼时像蝶翅掠过,带着松木香皂的气息。帆布包里的笔袋拉链卡着线头,
林溪手指发颤地扯了三次才拉开。钢笔是高考时妈妈买的英雄牌,
笔帽上还刻着她的名字缩写。周京和接过时指尖擦过她的掌心,
像有微弱的电流顺着血管窜到心脏,让她猛地缩回手,打翻了手边的荧光笔。
柠檬黄的墨水在《通信原理》封面上洇开,像朵突然绽放的迎春花。林溪的脸瞬间烧起来,
抓起纸巾胡乱擦拭,却把污渍晕得更大。“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眼泪差点掉进墨水里。“没关系。” 周京和抽走她手里的纸巾,动作轻柔地按压着污渍,
“这本书我上周刚借的,还没写名字。” 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
林溪注意到他左手虎口处有个淡粉色的疤痕,像片小小的月牙。
他在借阅登记本上写下名字时,林溪数着他落笔的力道。横画收笔时会顿一下,
竖画末尾带着轻微的上扬,和公告栏照片里的签名一模一样。钢笔还回来时,
笔杆上沾着他的体温,林溪攥在手里,直到塑料笔身被焐得发烫。
那天晚上林溪把钢笔用酒精棉擦了七遍,放进铺着碎花布的首饰盒最底层。
室友张萌凑过来看热闹:“什么宝贝啊这么金贵?” 她抢过盒子打开,
看见那支普通的黑色钢笔时啧啧称奇,“林溪,你该不会是对谁动心了吧?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格外响亮,林溪把脸埋进枕头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撞在墙壁上,
又弹回来重重砸在耳膜上。她想起周京和俯身时露出的锁骨,想起他擦墨水时专注的侧脸,
想起那道像月牙的疤痕。第三百二十三天的清晨,林溪在食堂排队时又遇见了周京和。
他穿着灰色连帽衫,正低头和打饭阿姨说着什么,声音被嘈杂的人声揉碎了,
只能看见他手指在玻璃柜上点了点。轮到林溪时,
阿姨笑着说:“刚才那个男生特意让我多给你加个茶叶蛋,说看你天天去图书馆,
得补补脑子。”林溪握着温热的茶叶蛋,转身时看见周京和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喝粥。
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白瓷碗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砂。她突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
自己对着难题皱了半小时的眉。深秋的冷雨敲打着图书馆的玻璃窗,
把窗外的银杏叶洗得发亮。林溪在《电磁场理论》里夹了片金黄的叶子,
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弯弯绕绕的电场线,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追着周京和的笔尖。
他今天换了支银色的金属笔,写出来的字迹比平时更细些。林溪数着他画波浪线的频率,
突然发现他标注重点时,会下意识地用指关节敲敲桌面,发出轻得像雨点的声响。
这个发现让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笔尖在纸上划出个小小的太阳。周京和起身接水时,
椅子腿勾住桌角,厚重的教材轰然倒地。活页笔记散了一地,
其中几张轻飘飘地落在林溪脚边。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蹲下去捡,
手指触到一张画着电路图的草稿纸时突然顿住 —— 右下角那个简笔画太阳,
和她笔记本里的一模一样,连光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麻烦你了。
” 周京和的声音带着歉意,他蹲下来时,林溪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混合着旧书本的油墨香。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捡笔记时会先抚平每道褶皱。
林溪注意到最上面的几张活页纸边角已经磨卷,像被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其中一张关于麦克斯韦方程组的笔记上,有几处用红笔修改的痕迹,字迹娟秀,
和周京和的硬朗笔锋截然不同。“这些笔记……” 林溪忍不住开口,又慌忙低下头,
“我是说,整理得真好。”周京和的动作顿了顿,
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去年考这门课的时候整理的,有些地方可能记错了。
” 他把最后几张笔记摞整齐,“你要是需要,可以借去复印。
”那天晚上林溪在文具店转了三圈,货架上的书皮纸有十二种颜色,
她挑了最不显眼的浅灰色。回到宿舍后,她裁了三十张大小合适的纸片,
每张都折出整齐的边角,夹在图书馆那本《通信原理》里,
书脊上贴了张便利贴:“包在活页纸边角,能防止磨损。”第二天清晨的雾气还没散,
林溪就溜进了图书馆。那本《通信原理》还躺在原位,但便利贴不见了。她刚要转身,
就看见周京和坐在窗边,正低头用灰色纸片包着笔记边角。阳光穿过他的睫毛,
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细的阴影,像画了道虚线。他包得格外认真,手指捏着纸片边缘反复摩挲,
直到每个角都服服帖帖。林溪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包书皮的样子,也是这样小心翼翼,
仿佛在呵护什么珍宝。“谢谢。” 周京和突然抬头,目光撞进她来不及躲闪的眼里。
他的瞳孔很亮,像盛着深秋的湖水,“这颜色很适合我的笔记。”林溪感觉脸颊发烫,
转身时撞到书架,几本《高等数学》哗啦啦掉下来。周京和伸手扶住最上面的一本,
指尖再次擦过她的手背。这次林溪没有躲开,任由那点温热顺着皮肤蔓延开,
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第一场雪落下时,林溪正在打印店等复习资料。
玻璃窗上凝结着一层白雾,她用指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突然看见周京和的身影出现在雪地里。他撑着把黑色的伞,正站在打印店门口,
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像撒了把盐。资料打好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
林溪抱着厚厚的纸卷冲进雪幕,冷风吹得她眼睛发酸。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多了片阴影,
她转身看见周京和站在身后,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一起走?
” 他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点模糊的暖意。伞下的空间很小,
林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雪花落在伞面上簌簌作响,她数着两人脚步的频率,
发现周京和总是下意识地放慢速度,配合她的步调。偶尔肩膀碰到一起,他会像触电般缩回,
耳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红。从打印店到宿舍有三百二十步。林溪数到第一百五十步时,
发现周京和把她的复习资料裹在自己的羽绒服里,纸卷边缘一点没湿。数到第二百一十步时,
她看见他的左肩落满了雪花,原来伞一直是偏向她这边的。“快到了。
” 周京和的声音打破沉默,他停在女生宿舍楼下的路灯旁,
雪花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林溪突然发现他的眼镜片上沾着雾气,像蒙了层牛奶。
“你的眼镜。” 她伸手想帮他擦掉,指尖在离镜片两厘米的地方停住。周京和微微低头,
镜片上的雾气在她的呼吸中慢慢散去,露出他清亮的眼睛。“谢谢。
” 他接过复习资料递给她,手指在碰到她指尖时顿了顿,“下学期见。
”那个寒假林溪过得心神不宁。她把周京和的朋友圈翻到了三年前,
在他高中运动会的照片里,发现他穿着红色运动服冲过终点线,左手虎口处贴着创可贴。
在他去年生日的动态里,有张实验室的照片,角落里放着个灰色的书皮纸包着的笔记本。
除夕夜的烟花在窗外炸开时,林溪编辑了条祝福消息:“新年快乐,
希望你的笔记永远不会磨卷边。” 删删改改了二十分钟,最后还是没发出去。
她对着手机屏幕里他的头像看了很久,那是只蹲在键盘上的黑猫,眼睛亮得像两颗绿宝石。
大二下学期的信号实验课名单贴出来那天,林溪在公告栏前站了整整十五分钟。
当她终于在第三组找到 “林溪” 和 “周京和” 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时,
突然觉得走廊里的声控灯都变得格外明亮。张萌用胳膊肘撞她:“傻乐什么呢?
快去占设备啊,晚了就只能用那台接触不良的示波器了。
” 林溪抱着实验手册冲进实验室时,周京和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调试设备。
他今天戴了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显得格外专注。阳光落在他握着旋钮的手上,
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林溪把实验手册放在桌上时,他突然抬头:“我看了下实验步骤,
我们可以分工……”他说话时,林溪的注意力全在他捏着笔的手指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转动着红色水笔,在步骤单上圈划出重点,
笔尖偶尔会轻轻点在 “接地端” 三个字上。林溪突然想起上次他帮忙捡笔记时,
也是这样认真的神情。接导线时,林溪的手抖得厉害。红色导线刚碰到正极,
示波器屏幕就跳出杂乱的波形。她慌乱地想拔掉插头,周京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别急,
先检查接地。”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拇指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
林溪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透过皮肤传过去,被他清清楚楚地感知到。示波器的绿光映在他脸上,
让他的睫毛看起来格外长,像停着排小刷子。“这样接。
” 他引导着她的手把黑色导线接到接地端,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
林溪的注意力全在两人相触的皮肤上,直到屏幕上出现稳定的正弦波才回过神。
实验报告最终是周京和整理的。林溪在末尾签字时,
发现他在 “实验成员” 下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合作愉快”。
那个太阳比她画的圆了许多,光芒也更整齐,像用圆规画出来的。“你也喜欢画太阳?
” 林溪忍不住问,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周京和推了推眼镜,耳尖有点红:“嗯,
小时候奶奶说画太阳能带来好运气。” 他收拾实验器材时,
林溪发现他把她接错的导线都用不同颜色的胶带做了标记,红色贴正极,黑色贴接地端。
系运动会的广播声在操场上空回荡时,林溪正抱着冰镇的运动饮料站在终点线旁。
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防晒霜和青草混合的味道。她数着跑道上的身影,
在第三圈时终于看清周京和的号码布 ——302,和他实验室的门牌号一样。
他穿着白色 T 恤,黑色短裤,跑过主席台时,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溪注意到他的步频很稳定,双臂摆动的幅度几乎没有变化,像台精准的机器。
旁边的张萌突然说:“听说周京和为了这次长跑,每天早上五点就来操场训练。
”最后一百米冲刺时,周京和突然加速。他的 T 恤已经被汗水浸透,
贴在后背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林溪捏着饮料瓶的手指泛白,看着他冲过终点线,
然后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她冲过去时,周京和正低着头喘气,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
在锁骨处汇成小小的水洼。林溪拧开瓶盖递过去,手一抖,大半瓶水都泼在了他胸口。
“对不起!” 她慌忙掏出纸巾去擦,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像被烙铁烫了下。
周京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全是汗,湿滑温热。“没事。” 他的声音带着喘息,
胸口剧烈起伏着,“谢谢你的水。” 阳光落在他汗湿的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像撒了把碎钻。林溪的纸巾擦过他的锁骨时,他突然咳嗽起来。
她看见他脖颈处的皮肤因为呼吸而轻轻颤动,像绷紧的琴弦。周围的欢呼声涌过来,
把两人包裹在中间,形成一个小小的、安静的气泡。那天下午,林溪在实验室整理器材时,
听见两个男生在门口聊天。
其中一个说:“周京和今天把那女生用过的纸巾折成小方块放口袋里了,
你说他是不是动心了?” 另一个笑着说:“肯定是啊,
不然谁会把擦过汗的纸巾当宝贝……”林溪的脸瞬间烧起来,
手里的电阻盒 “啪” 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电阻时,看见周京和站在门口,
手里拿着本实验手册,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需要帮忙吗?” 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林溪摇摇头,把电阻一个个塞进对应的格子里。当她碰到标注着 “1kΩ” 的格子时,